眼見國主弓裔仍在不停的來回游走,大發雷霆之怒,滿口的污言穢語,無論屬下臣僚、還是內侍使女,周圍數十人都跪伏在地上,渾身哆哆嗦嗦,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畢竟現在他們這個所謂的國王,愈發的殘酷暴虐,猜忌將相有意謀反,懷疑近臣對己不忠,甚至日殺上百人也是常事...然而按弓裔的說辭:本王乃佛尊降世,有觀心神通,所以我說你有罪,那你就是有罪!
甚至王后康氏,也因時常覲見國主不應無端濫殺。弓裔便以我用觀心神通發現你通奸為由,用灼燒的鐵杵直搗自己妻室隱秘處,再連同兩個親生子嗣一并殘忍殺害...國王對待自己的妻兒尚且如此,如今他更是暴怒癲狂,倘若稍有不慎,招致弓裔遷怒,也注定要落得個被殘殺的下場!
摩震國王身邊的近臣實則已很清楚,當年剪除吞并了幾路賊帥兵馬,先是宣稱要復興高句麗而稱王的弓裔,自從做了國主以來,他本人都信了自己必是彌勒佛尊轉世,自負、迷信、殘暴...也到了病態的程度,明顯腦筋也有些不正常了。可是這些話...誰又敢向他當面直言進諫?
然而契丹大舉來犯,弓裔再是大怒也無濟于事,忽然他又想起一個人來,便站住了身子,恨聲說道:
“還有那王建...枉本王待他本來十分重用,先前便以觀心神通,識破王建本來有意謀反,但姑念其舊時功績,便饒過他一次...可那王建若是不能驅逐外敵,為本王分憂,那留之何用!?”
厲聲說著,弓裔便朝著跪在一旁的文臣崔凝望去,又下令道:
“傳本王詔令,貞州浦口水軍,既然不能攔阻魏人舟師,也不必再由王建統領了。命他速速調集長浿十三鎮兵馬,趕赴頭流山以北,迎擊契丹狄夷。若是王建不能驅逐韃胡敵寇,那他也不必活著再來見本王了!”
伏在地上的崔凝聞言,卻不由憂慮的說道:
“可是大王...王侍中如若不統領浦口水軍抵御敵國艦隊,只怕我國更加難以控制海權,而敵國艦船調運兵馬,也有可能會從各處口岸登陸......”
然而崔凝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感覺到他弓裔居高臨下,那雙毒蛇似的目光也正狠狠的盯著自己...崔凝渾身猛的打了個激靈,噤聲不敢再做言語,而弓裔的喉頭如困獸般嗬嗬作響了幾下,又凝聲道:
“先前由王建出海御敵,他不是也未曾殺退魏朝舟師?外敵侵犯至我國境內,不妨都給放進來...無論是契丹狄夷,滅都(弓裔稱呼新羅為“滅都”,遇者皆殺)還是為甄萱賣命的豬狗,就算是中原的魏朝漢人,敢來多少,盡數都殺了便是!”
都殺了...?新羅、百濟還好說,可契丹兇蠻剽悍、實難抵敵,你還說即便是雄踞中原的魏朝,也敢與其公然開戰?我摩震國拿什么去拼?如此四面樹敵,只怕亡國之災也是為時不遠了......
崔凝心中連連叫苦,他也能聽得出來,自己這個主公的思路又開始不正常了。
本來魏朝勒令弓裔接二連三的改換國號,他麾下臣子以為就算是中原王朝強勢霸道,但是漢家史經中遠交近攻的道理,他們這些久慕唐風的摩震國文士誰都懂得...起碼也要先吞并新羅、后百濟兩方,再覬覦遼東,北上擴張,最起碼也要韜光養晦個三四十年的功夫,再觀望中土諸國形勢,或許才會有向中原王朝叫板的機會。
而中原歷代帝皇,對外邦來往通常更重虛名,要面子你直接給他不就是了?
結果弓裔卻直接與魏朝斷交,而隨著新羅王室衰微、地方豪族逐漸興起,其中便由不少干起海盜勾當,先是主要劫取日本商船貢船,甚至鬧到天皇祈求神明佑助,擊退韓寇的份上。如今弓裔又大肆煽動投效摩震國的海賊劫取魏朝與新羅、后百濟...乃至契丹來往的商船,結果惹犯眾怒,卻還要死撐到底,這就是要放最狠的話,挨最毒的打......
但是這些腹誹言語,崔凝都只能憋在心里,絕不敢當面向弓裔明言...只得領命起身,匆匆出了王殿。只是行走間,崔凝也不住暗念道:
王公,你倘若真聽從主上的旨意,調度兵馬北擊契丹。就算能力敵一時,可只怕我摩震國的基業也將是搖搖欲墜......
畢竟我國南與新羅、百濟對持,北面又招惹到契丹這等強敵,再加上主上對中原魏帝向來言語不遜,魏朝那等中土大國,既然也已調派舟師而與我國已經交鋒廝殺,那以后也未嘗不會如唐朝那般討滅舊百濟那般,自淄、青、萊、海各地調發艦船,自舊百濟熊津登岸,轉運軍旅再殺入我摩震國境內......
當年的百濟,尚還有日本、高句麗發兵救援,可白江口一役,卻終究被唐軍殺得海水皆赤,潰敗奔逃...如今我摩震國更是與魏朝、契丹、新羅、后百濟為敵,形勢不是更為險惡?
不過以王公你的膽略謀識,想必也能意識到,主上日益暴虐,不僅濫殺臣民,而且如今又屢屢結怨于外邦...我等如若再順從他的旨意,摩震國社稷終究難保。到底我等打下的基業能否保全,也全要看你如何抉擇了......
位于后世韓國全羅南道的羅州地界,先前便由官居摩震國廣評侍中的王建威惠并行,治理得井井有條,而得士卒畏愛。而眼下城郭內外,有經過急行軍迅速轉調的幾支摩震軍部曲休歇整頓,只是想到不久后即將面臨的惡戰,不少士卒面色惶然,明顯而已并無擊退外敵的信心。
而羅州官署當中,也有六七員身著戎裝的重臣將官聚集一堂,其中聽候廣評侍中調遣的騎將當中,有個名為弘述的漢子朝外張望一番,便轉過頭來,忿聲言道:
“自從三韓分裂,群雄割據。本來主上振臂高呼,消滅草寇,三分遼東(史載原文便如此說,把朝鮮半島比作遼東)已有大半,可建國定都至今,主上性情愈發暴戾,濫殺無辜,致使生靈涂炭,黎民對其恨之入骨...
本來內憂不休,又招外患,契丹大舉入寇。就算我等奮力死戰,殺退那伙狄夷...可是中原魏朝,也與我國仇怨愈深,新羅、百濟也必然要趁勢興兵復仇,如此四面受敵,這又能抗得了幾時?”
弘述話音方落,另一個喚作能山的騎將躊躇片刻,便接茬說道:
“王公面前,卑下自當明言,實則主上暴虐,桀、紂尤不及矣。正是廢昏立明,也是勢在必為。是以還望王公...能效法殷、周,興兵起事,我等統率兵馬,也不必去與契丹人廝殺,而是入鐵圓城廢黜主上,由王公取而代之!”
弘述、能山二將先后說罷,便目光灼灼,直朝著端坐在正首的那個漢子凝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