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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9 好官、好皇帝,你以為那么好當的?

  李繼志呵斥的那個官員喚作王晏陽,官居鄧州刺史,而治下州府遭受水災之后,得知大皇子任轉運使巡察災情,他也立刻從治所穰縣撥派人手,還要親自趕來陪同。

  而按《新唐書·崔弘禮傳》所載其“遷河陽節度使,使治河內秦渠,溉田千頃,歲收八萬斛”...在后世鄧州地界有耕田一百七十千頃左右,除去后來農業耕種技術的發展,以及人口增長、田地開發等因素,再經歷過歲收,又遭水災的情況下,王刺史自問盡可能從各處糧商富賈手中進購一萬兩千斛糧食,已是殊為不易了......

  可是這個結果,卻仍不能讓李繼志滿意...王刺史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魏朝大皇子,帝君逐漸更為重視四皇子的風聲,也還沒有傳至鄧州地界...王刺史自知李繼志也未嘗不會做為嗣君,而有朝一日繼承皇位,他又哪敢怠慢?

  然而面對大皇子的質問,他也只能苦著臉說道:

  “殿下容稟,地方富賈大戶,若是于水旱災害、蝗蟲疫病,乃至國家有意出征而須募集糧秣之時,便倚糧自重,蓄糧哄抬價格也是常態。

  尤其朝廷糴買購糧,還要用于賑災,通常也都是抑價進購,商賈糧紳因利而動,遂屯積糧草,就等著朝廷抬高價格。下官當真已是廣派人手,征詢各處大戶,官署倉廒的糧秣也要用于賑濟災民,而以轉運司眼下開出的糧價,也是有錢無處花,在鄧州只能進購這一萬兩千斛糧米......”

  李繼志聞言更怒,本來在外刻意擺出副沉穩內斂的做派,卻終究沉不住氣,聲音也不禁又高亢了幾分:

  “豈有此理!奸商不知憐憫百姓,這豈不是趁火打劫,也要發橫財牟利?何況朝廷糴買購糧,還要賑濟災民,那些富賈大戶還敢坐地起價,這豈不是未曾把朝廷放在眼里?你身為鄧州刺史,治下有此等奸商為富不仁,又為何不嚴加懲治?”

  “可是...殿下,鄧州地方大戶,也都已交納過田畝賦稅。就算他們囤積居奇,按我大魏律法,朝廷征收糧秣自行調動價格,大戶如不肯出售糧秣,也不便以哄抬糧價之法處置......”

  又聽那王刺史誠惶誠恐的稟說,李繼志卻忽的愣怔住了。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來以為,以魏朝皇子的身份巡察地方,無論州府官吏,還是富紳大戶,也都會竭盡所能的聽候他旨意行事。

  可就算是朝廷要納錢納糧,乃至壓價進購,哪怕是國難當頭,大臣有錢不肯捐,豪紳仍要趁機牟利大發國難財...這在很多時候本來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偏偏李繼志始料未及,所以他即便抱怨個不停,也著實沒有半點法子。

  “殿下...卑職不是早已說過?即便我朝治政撫民,而殿下宅心仁厚,但世間百姓,也多有貪猥無厭之徒。奸商刁民,怎知大義?為牟暴利而不肯為國分憂,也唯有以非常手段治之......”

  忽然李繼志身邊一名隨從沉聲說道,說話的那人,正是當初曾與魏朝大皇子朝夕相伴的張漢杰。他兄弟張漢融、張漢倫,也在李繼志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

  而李繼志聽張漢杰說罷,便滿臉期盼的轉頭望去,又急切道:

  “漢杰兄可是已有良策?只管明言便是!”

  “卻不敢說有何良策...卑職本來是打算就與各處富紳糧商僵持一陣,再派胥吏嚴加巡察,嫌朝廷壓價,既然糧商積壓糧秣不肯外賣,便更要嚴查其私抬價格流入民間,便也有了嚴懲那些奸商的名義。存糧到底是為了賣的,否則早晚生腐霉變,到時再先放出風聲說朝廷轉向其他州府購置糧草,糧商為了拋售要爛在手里的陳糧,也只得任由轉運司壓價購入。

  可是...前幾日卑職方才聽聞鄧州糧商儲糧,先挖窖坑,以火烘干,而用草木灰攤在窖底,上鋪木板,鋪席覆蓋...以這等席子夾糠之法,可保稻米五年不腐、谷子九年不壞。所以先前想的法子,也終究是用不得了......”

  李繼志聽張漢杰這番話說了等于沒說,心里更急,本待埋怨時,卻聽對方話鋒一轉,又道:

  “既然此計不成,卑職還有一個主意,只是尚需推敲一番,眼下也不便明言...既然終究還是要在鄧州盤桓幾日,也還須多了解些詳情,再由殿下定奪。王刺史,你已經為殿下與轉運使司一應官員胥吏安排好住宿了吧?”

  鄧州刺史王晏陽,聽大皇子身邊這個親隨又問到了自己頭上,也忙不迭連聲稟說已遣人在南陽城內擇選一處上好府宅,以供李繼志與一隨行官員入住。

  而李繼志心情抑郁,轉過身軀,正要登上廂車之時,他忽的又聽見身后響起一陣哭號哀求聲。有個面黃肌瘦,懷中還抱著個哇哇啼哭嬰孩的婦人,眼見前來巡察災情的達官貴人正要離去,她也不顧擋在面前的衙役推搡呵斥,一邊往前面擠,一邊還大聲哭喊道:

  “各位官老爺,民婦家中男丁,都被大水沖走,可憐尋覓見兩具尸首,其余親屬卻都不知生死!家當也都被水澇毀了...鎮坊宗族大戶,也不肯安置我等異鄉外姓!

  雖蒙鄉中善心鄰里周濟幾日,但都是遭災的可憐人家,我這對孤兒寡母,也著實難以再熬下去了!只盼官老爺能盡快救災賑濟,安置災民,便是民婦的重生父母、再養爹娘!”

  李繼志諸事不順,本就煩惱,又瞧那懷抱嬰孩的民婦那副凄慘的模樣也著實可憐...他一通邪火,便又朝著王刺史發去,而當即疾言厲色的呵斥道:

  “豫南幾州遭遇水災,已有些時日,可是南陽地界受災的百姓,你也不過才安置了兩三處鎮坊。這父母官,到底是怎么當的!?我且先不治你的罪,就算眼下還要募集糧秣,你堂堂鄧州刺史,先安頓好這個婦人家,也總能辦得到吧?”

  王刺史就被李繼志訓得如三孫子一般,口中連連稱罪,又連連稱是...李繼志要出口中一口悶氣,除了因那對遭苦遭難的農家母子的確感到有些不忍,卻也不免夾雜著要在民間刻意樹立起自己愛民如子形象的因素......

  然而李繼志這一番言語,隱隱的傳入遠處那些先前不敢靠近的災民耳中。那些房屋、家當、田舍也都被一場洪水沖毀的鄉民,也都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他們也紛紛起身,呼天搶地、告哀乞憐的朝著李繼志這邊走來,當即便沖擊得那幾隊衙役、軍士的隊列動搖了起來!

  如若有一兩個災民離近了乞求哀告,李繼志注意儀表舉止,尚還能端得起架子。可是眼見兩三百號人呼啦啦的往他這邊湊來...李繼志面色立變,不由自主的開始連連后撤。

  李繼志畢竟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素來喜潔,而眼見那伙鄉民各個衣衫襤褸,渾身泥濘...他不但神色驚慌,眉宇間也更是不由的流露出幾分厭惡之色!

  而眼見李繼志受驚,張漢杰、張漢融、張漢倫這哥仨就似是心有靈犀一般,極有默契的立刻動彈起來。張漢杰連忙攙扶著李繼志望廂車上趕去;張漢融趕忙吆喝叫其余官員也立刻啟程;張漢倫則是敢前兩步,虎著臉高聲叱罵,勒令那些隨行的衙役、軍健準備動刀動槍,便要朝著那群災民招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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