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周本引兵退去,想到對方臨走還跳腳怒罵,顧全武也忿忿的嘟囔了一句,便開始命令麾下兵卒打掃戰場。未過多時,又有一人帶著數名親信疾步行來,便向顧全武恭敬施禮道:
“信州危仔倡,幸得顧都指揮揮軍來救,迫退吳賊周本,與麾下這干兄弟這才得以保全...深受大恩,日后也必當厚報!”
顧全武雖生得威猛粗獷,沙場上也能與周本那等悍將斗得個你來我往。可若是別人對自己客氣,他也是守禮知節,遂立刻還禮道:
“危刺史言重了,您遣使與我吳越國來往頻繁,彼此交好。大王亦深知江右贛地諸豪,不甘吳國侵奪鎮南軍治下諸處州府,也有意施以援手。
更何況危刺史與我吳越親近,揮軍馳援,迎奉安置,當然義不容辭。所幸大王及時遣我率部至衢州接應,以報刺史周全。”
本來與他兄長危全諷分掌撫、信兩處州府的危仔倡,本來便對吳越更為傾心。當初割據一方時,也愿許諾與錢镠成犄角之勢相互照應。按史載危仔倡終究是要投奔錢镠,并被奉為上賓,子孫均仕吳越,留居杭州,并被賜姓元。而危仔倡的兒子元德昭,還做了吳越國的宰相,后裔子孫也是名人輩出。
本來唐末時節天下大亂,盜賊橫行,禍害鄉里。危仔倡與其從兄危全諷聚集鄉勇,立壁壘保護鄉里,大破寇盜,而后發展勢力成了江西地界的一方豪雄。
打出以鐘傳為首,危氏兄弟與彭玕、盧光稠、譚全播等人并稱江右豪杰,基本上也都有個施仁政愛民的好名聲。偏偏當時的江西地界,在一段時期內就好像是自成一套體系,而一直游離于中原諸藩混戰之外...直到吳國覬覦江右贛地疆土,那些割據一州一隅的豪強,也終究難免被陸續吞并。
危仔倡的從兄危全諷,終究不甘心屈從于吳國,可是糾集了幾萬大軍卻正是被周本統領七千銳卒殺得大敗,本人也被生擒押至宣城,不久后便郁郁而終...危仔倡退至信州,始終也處于半自治的狀態,那么他仇視南吳,而對吳越國表現的十分親近,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想到從兄含恨而亡,自己終究也只得從故土逃離,投奔吳越而另謀前程...危仔倡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股恨意,他似乎片刻,便對顧全武慫恿道:
“顧都指揮,楊氏吳賊,以往強取豪奪,實在忒過貪得無厭。與魏朝爭淮南、與吳越爭江東,楊渥小兒在位時還意圖染指湘楚之地,又侵吞鎮南軍全境疆土...如若養回元氣,也必然仍要興兵東侵。
而權臣徐溫攝政弄權,與劉威、陶雅之流分庭抗禮,趁著吳賊內斗愈演愈烈...不也正是大王趁勢揮軍西進,兼取吳賊疆土的天賜良機?屆時吳越不但除宿敵大患,稱霸江東,不也是指日可待?”
顧全武聞言則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長的打量了危仔倡一眼,便道:
“危刺史所言,雖然也有幾分道理。只是我吳越向來以保境安民為國策。與吳國往日紛爭,也是因潤、常、蘇等諸處州府,本來便屬于我國鎮海軍藩鎮治下,彼此又不肯相讓,故而連年廝殺。
而當年吳王又要與魏帝一決雌雄,敗退南返后郁郁而亡。我吳越已趁勢收復鎮海軍失地,便也不愿再妄動兵戈。畢竟再要發動國戰非同小可,也當由大王定奪才是。我輩武人,聽憑君主旨意行事,又豈能擅自做主?”
危仔倡聞言先是一怔,隨即趕忙說道:
“是在下失言了,蒙大王收容,已是千恩萬謝,又怎敢妄加評議吳越國是否應趁機對吳賊用兵?”
顧全武微微一笑,倒也不以為意。他把大刀刀背往肩膀上一架,再朝著西面眺望過去,忽的心中卻感然念道:
我與周本 各為其主,彼此也斗了十載有余。萬幸吾主機謀沉遠、貴體安康,故而能維持吳越國時局穩定。可吳國自開國君王身故之后,新君暴戾恣睢,又經臣僚弒君篡權,挾幼主掌控朝綱,乃至袍澤同室操戈......
做了這十幾年的對手,我也大概熟悉那周本的為人秉性...他今番回去,還要眼睜睜瞧著徐溫與劉威、陶雅等同僚相互殺伐。恐怕比起與我交鋒廝殺,他也更會大感頭疼吧......
已經退入信州地界,又奔行了幾里的路程。周本統領麾下部眾也終于停了下來,就地歇息。
已然是饑疲交加,身上還掛著幾處傷口的士卒大多神色木然,只是坐在一側怔怔發呆。還有些傷勢較重,甚至被切斷手腕的軍卒奔走時只是草草的用麻布包扎了傷口,眼下激烈的運動一旦停止,便更感到鉆心的痛楚襲上心頭,一倒在地上,便不禁輾轉哀嚎起來.....
不過他們也都注意著面沉如水的周本,盡可能與他拉遠些距離,而強忍不愿發出太大的哀嚎聲。
至于周本本人也終于卸下了鎧甲,本來他渾身的傷疤讓人望之便頓感觸目驚心,立刻又親兵包裹上的白布,不一會的功夫便已滲得血跡斑斑...可周本已然挺直了滿是傷痕的身體,只不過因再度敗于顧全武而倍受打擊,他滿臉的郁忿之氣,似乎隨時都會爆發開來。
就連他的長子周鄴,也都是小心翼翼的湊了上去,躊躇一番后,才說說:
“阿爹,雖然到底還是讓危仔倡那廝給逃了,可好歹信州仍處在吳國掌控之下,未陷于賊手...只不過待我等班師返回宣城,又當如何與那徐溫周旋?”
“徐溫那廝滿腹心機,與他周旋個鳥?我懶得與他明里暗里的計較算計,也不打算再回宣城了。先前危仔倡據信州背反作亂,正好本地衙署、軍司官員死的死、逃的逃,咱們就到治所安家落戶便是,且看那徐溫又肯不肯答應!”
周鄴聞言面色立變,他連忙說道:
“阿爹,徐溫挾制國主掌權,又與劉節帥、陶觀察使不惜兵戎相見,你是吳國宿將,不會當真打算置身事外吧?難不成您也要從宣城脫身...是打算與劉威、陶雅、李簡等將帥聯手?”
周本一聽這話,立刻便竄起身來,身邊兩個尚還在為他包扎傷口的親兵猝不及防,順勢一帶,登時摔了個四仰八叉。周本滿面恚怨,便指著周鄴的鼻子厲喝道:
“聯手個鳥!你想讓老子如何做?是協助徐溫,對劉威、陶雅等昔日袍澤痛下殺手?還是說力勸劉威與陶雅殺入宣城,清君側除掉那徐溫?
當年楊渥小兒欺辱我等舊臣實在忒甚,而張顥殺了他,意圖獨攬大權,雖然也已身死...可張顥之后,還有徐溫,如今國主又忒過孬弱,就算再除了徐溫,就不會有趙溫、李溫、張溫跳出來再挾制君王?吳國時局不也只會愈發動蕩?
徐溫那廝的確是有野心,不過他也確實有些權謀手段,已穩定住宣州那邊的局勢...可若是倒向他,便是去做徐氏爪牙,而要戕害同為先主效命的袍澤;可是如若與其為敵,你以為朝中其他臣僚便沒有挾君自重的野心?到時朝堂豈不會更亂?
你老子我只是一員武將,為國出征賣命,我當然會爭先請命,可是這等權謀爭斗,你這小兒又怎知應該如何抉擇,才對我吳國更為有利!?”
親,本章已完,祝您閱讀愉快!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