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海軍治所清池以西,于先秦時節屬于燕、齊交界處的南皮縣城。負責值守警戒的部曲進進出出,不但派出小隊哨探,設置外設卡,也時常派遣騎兵巡邏哨探,鋪開警戒范圍,以提防有可能侵境殺來的后唐敵軍。
畢竟后唐悍然南侵,而要攻取橫海軍藩鎮治下縣坊,也勢必會要以治所清池城為目標。
而滄州東面,是茫茫大海;高思繼、高思祥親自統領牙軍主力北上迎擊,目前殺得后唐盧龍軍節節后退;南面統掌魏、博等幾州軍旅的王景仁調動兵馬,也將北上支援;后唐也還有可能從西面發動進攻,而南皮縣拱衛清池城西側,自然也要安排牙軍嚴加防御。
一隊兵馬四下巡視罷了,返回南皮縣城北所扎下一處軍寨當中。他們算是南皮城于外圍設卡的守軍,不但在發現敵軍蹤跡時,會立刻遣快馬奔至城中示警,也還要盤查行蹤可疑的人物,以提防后唐派出打探南皮城虛實的細作。
只是按說魏朝不但京畿殿前禁軍,其余大多藩鎮牙軍受軍法約束,也都是一切從嚴。可是把守此處關卡的兵馬卻顯得有些松懈,大多軍健無精打采,那些奉命游哨、汲水、升灶、值守...等諸般職事的兵卒,眉宇間也都夾雜著一股怨氣......
也正好到了埋鍋造飯的時候,士兵們開始在熱灶大鍋前排成隊列,準備開始進食,然而瞥見鍋中熬著的米粥已是稀得不能再稀,每人領受的也還不過是一張也不過巴掌大的糠糧蒸餅...有個軍漢當即按捺不住,而破口大罵道:
“去他奶奶的!咱們每日勞苦,干的又是搏命的勾當。結果接連幾日,連頓飽飯都吃不得!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咱們的性命,便如此不值錢!?”
而這軍漢高聲喝罵,竟也引起周圍眾多軍士的共鳴,其中一人也忿聲道:
“誰說不是?本來打仗雖然兇險勞苦,可往日為咱大魏效命倒也值當,起碼衣甲、兵器、戰馬...乃至糧餉恤金、吃的用的,過去朝廷也舍得給俺們軍漢配齊...本來若是那些上官貴人若有良心,俺們軍漢就是吃這碗飯的,所以把這條命賣于國家倒也應該。
可是自從高家執掌橫海軍,尤其是高行珪那廝鳥做了咱們兄弟的上官...平日盤剝也是越來越重,到了戰時只怕也不會顧惜俺們性命。聽聞他暗地里又廣受賄賂,賞罰不明,盡擢升些蠅營狗茍的奸邪小人,我等便是把腦袋掖到褲腰帶上搏命,也很難有出頭的機會...這日子,也是越來越難熬了。”
“只恨時乖命舛,攤上了高行珪這么個衙內子統領我等,怎奈他還是橫海軍節度正使、副使的血親子嗣!只怕咱們拼到最后,即便戰死沙場,好歹當年朝廷撥發撫恤安家錢糧,也從不怠慢。999小說電腦端:https:///
那高行珪卻性情貪猥,到時不止是軍餉,就連恤金都要克扣時...那咱們在戰場上赴死送命灑出去的熱血,在他眼里也不過是潑出去的污水!現在忍氣吞聲,到了死時更不能保障家小生計...那咱們投身行伍賣命,這又圖個什么?”
大批軍健群情激奮,而你一言、我一語忿聲叱罵的目標,也正是橫海軍節度正使高思繼的侄子,節度副使高思祥的親生骨肉高行珪。
李天衢雖然知曉高行珪按史載性貪鄙,短于為政,而且若要讓他做得統掌一方的節度使,也會以權謀私,多行不法之事,甚至還會擅殺麾下秉性剛正的幕僚...可是考慮到現在他的叔父、父親還都在世,高行珪受長輩嚴加管教,也未必會如原本的軌跡那般,成為一個不知撫兵,削斂無度;營私徇己,不恤饑寒的軍中蠹蟲。
而高行珪又不同于張漢倫、張漢杰、張漢融等更有可能禍亂朝綱的佞臣。他于京畿方面軍旅中效力之時,也尚還沒有暴露出任何違法亂紀的劣行。可轉調至橫海軍藩鎮之后,做為節度正使高思繼的親侄兒,高行珪固然知道叔父、父親面前,也須有所收斂,可是在他職權范圍之內,也終究還是做起了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的勾當......
李天衢預料揚武軍節度副使賀瑰,以后極有可能會意圖誣殺葛從周的義子謝彥章,他可以事先安排部署,阻止謀害同僚的行徑;可是高行珪的身份更為特殊,他與橫海軍高思繼、高思祥...仍在殿前司中效力的高行周都是血親關系,就算搜集罪證足以定其罪責...高思繼等人也不會認為自家君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只會意識到他們的主公在藩鎮中安插密諜,暗中監視,而就惦記著要定他們親屬的罪。
所以李天衢尋思就算高行珪貪猥無度,而高思繼、高思祥等勛將認為他理當嚴懲。可是以高家的立場而言,與他們所效忠的君主之間也不免會形成道隔膜...何況其它藩鎮節度,難免會開始猜疑本來信任有加的主公,也已在自己身邊安插了眼線...那也會對魏朝君臣之間造成極為嚴重的負面影響。
李天衢遂并沒有暗中派遣人手,前往橫海軍核實高行珪是否仍會敗壞軍中法紀。最好還是要等到他自己作死,而鬧到讓高思繼、高思祥自行發現他們的孩兒做下的勾當,或者明面上驚動了朝廷,方可降旨定罪。所以高行珪還沒成為坐鎮一方的節度使,便已經開始以權謀私、敗壞軍紀,這對于遠在汴京的李天衢而言,也仍是始料未及的。
而軍寨內的一眾軍健仍在忿聲喝罵時,統領這撥部曲的指揮使走上前來,便大聲呵斥道:
“置罵上官,又有何用?我也知道弟兄們辛苦,但不奉令行事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脫了這身衣甲,臨陣脫逃,到頭來還要按逃兵罪責被砍了腦袋?權當我等的性命不值錢,日后若是馬王神開眼,保佑我等有機緣轉調至別處藩鎮,那是最好不過......
可如今到底還要在橫海軍中效力,便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還是要看上官臉色行事!就算是忍氣吞聲,也仍是要忍!今日你們置罵的言語,我仍權當沒有聽見,可也小心讓其他那干諂媚小人抓住把柄,不是枉自要招來殺身之禍?
怪就怪咱們這些行伍軍漢,若是命好的,得遇善撫士卒、治軍嚴明,也肯與咱們同甘苦、共患難的上官,便是前生修來的福分。可如若是由把咱們兄弟只當腳底下泥的上官,不是也只能認命?你們再是置罵那高行珪,可是以他的身份,那又有個鳥用?”
聽指揮使一番呵斥,在場一眾軍健也都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是啊...高行珪再是刻薄貪猥,他在橫海軍藩鎮做為三把手,到底是節度正使的親侄、節度副使的子嗣,彼此畢竟是血脈相通、骨肉相連...而由他統領的將校軍卒敢怒而不敢言,在絕大多數牙將牙兵的認知看來:
如若真要鬧到狀告高行珪克扣軍餉、排除異己,即便統掌橫海軍的高思繼、高思祥治軍還算是嚴明,可是關乎自己的族親骨肉,執掌藩鎮生殺大權的節度正、副二使,到底也還是會向著自家人。
本來激憤喝罵的將校兵卒,也只得三三兩兩去領稀粥、糠餅,勉強圖個果腹...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大股后唐軍旅分遣部曲,也已朝著此處軍寨包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