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已決定退兵的決議,也正與周德威呈上奏書的內容大致相同。是以一紙詔令,傳至邢州沙河城下駐扎的后唐連營之時,周德威便已經做好了撤軍的準備。
眼見前些時日一直在城前交鋒廝殺的后唐藩漢軍,已然拔寨而起,陸續班師返程,身為揚武軍節度使葛從周,而與這一路敵軍對持了一段時期的魏軍主帥,當然也會打算一直在尋找趁勢追擊,重挫敵軍的機會。
然而周德威也料到了葛從周必定會有趁火打劫的意圖,由他這員治軍嚴明、指揮有方的名將調度。藩漢馬步軍眾相互配合,井然有序行軍,也幾乎不會暴露任何破綻,而致使敵軍有可乘之機。
而且揚武軍邢州,畢竟與后唐治下成德軍、河東軍藩鎮路途相距不遠,周德威統領藩漢軍眾,再不出幾日的功夫便能進入己方勢力下轄疆土。如此短的時間之內,葛從周再有將略,也很難擬定出什么戰法一舉重創那個與他治軍統兵之能,也差不多處于一個水平線的對手......
這一次戰場上相會,葛從周與周德威這兩個當世名將也都有所保留。即便雙方在就沙河城前最后幾次交鋒,也都是揚武軍中的后起之秀謝彥章占得了上風。可周德威坐鎮中軍,尚未親自出手,所以他與葛從周到底誰是更勝一籌的將才,至少眼下而言,也尚還無法做定論。
不過周德威所統掌的這一路軍隊,在撤軍的過程中沒有兵馬折損,可其它侵襲如揚武軍治下疆土的后唐軍旅,也很難全身而退。
邢州北部,已與成德軍治下趙州臨城相距不過十幾里的一片平原地帶。一撥疾馳追擊過來的魏軍騎眾,已經發現正在往北面退去的敵軍后陣部眾,馬上的將士立刻便如打了雞血一般,嗷嗷喊殺著,便縱馬沖殺了上去。
畢竟與敵軍一眾將領陸續交鋒的魏朝統兵主將當中,王景仁卻于黑熊嶺敗于后唐御前步軍都指揮使李紹瓊,便已深感顏面無光,心中也一直憋著股惡氣。
更何況李紹瓊這廝率軍攻破邢州治下幾處縣坊之后,便大肆縱兵襲掠剽掠,受波及無辜喪命的地方百姓數目,也遠超出后唐以往縱兵殺入敵境會造成的附帶傷亡...可以說對于魏軍將士而言,原本萇從簡的李紹瓊,還是從本朝殺人出逃的叛徒,他憑一己之力,就把仇恨值直接拉到滿了......
心念著要盡快討回場子,而且據探報幾路敵軍已陸續開始撤兵,王景仁遂立刻攛掇符彥超,再集結巨鹿城中騎軍趁勢追擊一陣。而李紹瓊所統領的軍旅以步兵為主,是以撤出邢州地界之前,到底還是會被敵軍騎眾趕殺追至。牽涉到敵方犯境期間所做下的暴行,而導致揚武軍邢州治下無辜喪命的尋常百姓成倍增加,這等血債,講究的可不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算不能原原本本算個清楚,可是但凡能討回些利息,有仇有怨,要爭的還是眼前報!
成群的馬頭涌動,無數鐵蹄翻涌,揚起了大片的煙塵。諸隊沖鋒的將士也都憋著一股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早就揚起了手中軍械,就是要和眼前那干橫行肆虐的敵軍再血戰一場!
兩條腿終究跑不過四條腿,而眼見又有敵騎襲殺趕至,深受李紹瓊耳濡目染的這一撥后唐兇悍將兵,當然也絕不可能一味的坐以待斃。而當他們紛紛嘶吼咒罵著,也已擺開了陣勢之際,但見迎面沖來的魏軍騎士急催戰馬,前列平舉騎槍,后列揮刀如林,以一股決堤洪水般的沖勢,便惡狠狠的撞擊在一處!
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中,王景仁一馬當前,已經鑿入敵軍內策騎沖殺。雙臂掄舞起來,冰冷的槍刃立刻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寒芒,接連不絕的金鐵交鳴聲中,他陸續蕩開了從周圍搠砍過來的諸般兵刃,槍鋒旋即勢如毒蛇出洞,毒辣無比的攮入所過處敵將敵兵身上致命處,也已殺得勢如破竹!
到底還是馬戰廝殺,更為得心應手!李紹瓊你這狗賊,先前雖然在山嶺間殺敗我一陣,現在我便要一雪前恥,你這廝又在何處?到底不能教你再退回太原去!
王景仁心中發狠念著,他那對滿是怒火的眼睛在敵陣中到處尋覓著,也似乎爆發除了超出平常的戰力。即便又有大批的敵方步軍涌殺了上來,并持著諸般長兵刃襲至。可王景仁抖擻精神,掄動長槍,霎時間火星四濺飛舞,兵器陸續被蕩得飛起,而撲倒王景仁面前的那隊后唐步軍,也幾乎被一掃而空!
至于由汴京殿前司派來馳援的青壯將官符彥超,他主要指揮騎軍策應著王景仁繼續向前沖去。以殿前司那一小撮精銳騎軍為主,京畿乃至魏州等軍司的騎兵將士亦是拼死廝殺,也正要變換正式,而無論采取正面破陣、側翼沖鋒、鑿穿而過...等哪種方式,也都是要盡可能在李紹瓊所統領的這一路敵軍再撤入后唐勢力范圍之內,殺傷得越多越好。
至于李紹瓊那個仇敵正主,當然也要盡力讓他的性命就撂在這邢州地界!
“敗軍之將...倒還仍敢言勇?還有符彥超那小兒,也是執意要來尋老子討死?”
聽得已經與魏軍騎眾追兵白刃相接的麾下部眾喊殺聲入耳,也正提著大槊,而要前來迎戰的李紹瓊臉上神情,又變得格外的扭曲猙獰...心中再度蔓延起狂躁無窮的殺意。
李紹瓊自然也很清楚,王景仁、符彥超合并在一處的騎軍雖然數量不多,可畢竟具備著高速機動的優勢。就是讓對他統領的步軍不斷進行襲擾,而伺機發動致命一擊。
可是視性命如草芥,把吃人當做嗜好的殺人狂,再不斷受到刺激挑撥的情況下,什么權衡形勢時機的念頭,也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對頭即便是策馬殺來,可是要決一生死,他到底還是要殺到自己面前...所以李紹瓊癲狂的又獰笑了起來,現在滿心則想的是:
王景仁、符彥超,老子這次便與你們賭命!且看我又能不能把握時機,將你們連人帶馬的腿打斷!而如若落到我手里時,如果只是把你們開膛破肚、大卸八塊...這還算是痛快的死法!
然而李紹瓊剛要發足狂奔,并喝令周圍一眾兇兵惡卒一并沖殺上去,哪怕拿血肉之軀去拌馬腿,或是撲向鞍韉上那些敵軍騎兵,也要將一個個生生的拖下馬來之際...他忽然耳根一動,隱隱的似有聽見滾滾猶如洪烈的馬蹄聲傳入耳中,然而與王景仁他們沖殺過來的方向正好相反,這陣馬蹄聲...似乎是從正背面傳來的。
北面來的騎軍?是有同袍部眾,前來接應我統掌的這一路軍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