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固然還是要在沙河城下與葛從周對持,只不過一直如此磨耗下去......
周德威沉吟良久,拿定了主意,遂取了紙墨,經過思忖后寫完一封奏書。仔細凝神的又看閱一翻,便又喚進軍校來,并吩咐道:
“再謄寫幾分,令快馬即刻啟程,將奏書送至太原,務必要盡快向陛下報奏。”
...實則這些時日在河東太原,也如李天衢一般坐鎮國都,并沒有御駕親征直接參赴河朔地域這些戰事的后唐帝君李存勖,眼下也正處于兩難境地。
內朝御書房當中,李存勖緊鎖著眉頭,下意識的敲擊著桌案。以郭崇韜為首的幾員謀臣則分坐于兩側,房內現在十分安靜,有人雖然時不時以眼神交流,對于這場戰爭,他們心里實則差不多也有建議要提,只不過在如今這等形勢下,似乎又有些難以啟齒。
“嗣源義兄,統領橫沖、三討兩軍已抵至定州。只是南朝汴京,還有王彥章、符存審等勛帥并未出動,按報說魏將王晏球,也已引兵至魏州地界。還有橫海軍高思繼,與存賢義兄統領盧龍鎮牙軍兩相對持......”
李存勖嘆聲說著,即便臉上仍掛著不甘之色。但是以現在的形勢而言,戰爭的成本越來越高,以至于他不得不考慮還要不斷的添兵添將,投入到戰場當中,而與魏朝繼續咬牙對抗下去。
丟了昭義軍藩鎮,可直至眼下為止,也只奪下了魏朝揚武軍洺州這一處州府...以目前的得失而言,李存勖當然不愿意就此收手。
可畢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無論數量多寡,打仗總會難免持續消耗。除非每一場戰爭都能打出史詩級大捷,使得敵方的損失數倍、十幾倍于己方,那樣魏朝對于河朔諸地的控制力度才會一落千丈...可是就只目前而言,雙方互有勝負,然而出戰將士的傷亡比率,明顯還是后唐一方更多。
李存勖到底也還清楚,魏朝除了與他后唐帝國接鄰的諸處藩鎮之外。治下還尚有京畿、徐泗、淮南、鄂岳...等諸地兵馬,如果戰事規模不斷升級,也可以調兵北上。如若當真要打到了那個份上,后唐到底還是不及魏朝兵馬眾多。
料想魏帝李天衢,也不會輕易集中絕大部分軍力就是要針對后唐。否則南方還尚有吳越、吳、楚...等諸國并立,即便先前派遣使者游說拉攏,結果也并不理想。可是若非要孤注一擲,魏朝想必也不該抽調挾制南方諸國的軍事力量。
蜀地王建,以后或許可以利用...可是前往成都路途遙遠,現在尚還沒有得到回復不說,何況那只老狐貍的態度,也十分曖昧不明。
更何況李存勖尋思這才剛打響國戰,與魏朝便要拼光家底的話...蜀國乘虛攻打魏國的成效尚且不明,可在后唐北面,還有契丹國虎視眈眈...那一方的軍事威脅,卻是貨真價實的。
李存勖自問為了成就與魏朝爭霸的大業,覺得自己若有必要時,對于其他勢力已經表現得相當克制了。
先前明明是契丹悍然出兵,二十萬大軍南下肆虐于盧龍、義武諸地,期間直接或間接導致史敬思、李嗣昭、李存進...等后唐的元勛宿將陣亡,盧龍軍受胡騎肆虐抄掠,還要大批民眾被擄掠至北地。何況父皇三箭遺命,可還有一支就是要與契丹阿保機算清舊賬呢。李存勖心說若是朕雄踞中原,暫無外慮,也合當大舉興兵討伐契丹,殺得其一蹶不振,才能將新仇舊恨算個清楚!
可正因為有魏朝的存在,李存勖大敗契丹,可他再派遣使者趕赴北地,卻尊稱耶律阿保機為叔父,耶律國母述律平為叔母。而先前盧龍軍治下營、錦二州,后唐方面也是暫時默許由契丹人占據。
李存勖自知也只有將對方打得疼了、打得怕了,再以勝利者的姿態放低架子,與契丹這個新興的外族勢力交涉,才更有可能在一段時期內安撫住耶律阿保機。
可契丹人畢竟已暴露出覬覦中原的野心,即便現在維持脆弱的外交關系,但對方眼見后唐傾舉國之力又與魏朝征戰不斷,而致使后方空虛...那耶律阿保機要一雪前恥,眼見有機會與南朝能瓜分后唐疆土...不也是極有可能仍要卷土重來?
所以仔細斟酌一番,李存勖還是意識到:以目前的形勢而言,戰事再持續下去,已是得不償失。
而除了帝君李存勖之外,如今執掌軍機要務的兵部尚書郭崇韜目光凜然,他先是冷眼在御書房內一眾謀臣身上環視一圈,也頗有股威壓霸道的意味。
畢竟現在的郭崇韜也仗著李存勖的信任,也早已開始于朝堂中排除異己,而盡可能壯大自己的勢力。所以今日商議軍機,至少眼下也沒有人敢越俎代庖,而不先與郭崇韜通氣,便直接稟說自己的主張。
不過郭崇韜畢竟足智多謀,也深知如今戰局走向,對于后唐兩難的境況...是以當郭崇韜收回目光,再瞧見思付躊躇的李存勖,就見他的主公目光灼灼,也別有深意的朝著他這邊打量過來,并問道:
“郭愛卿,戰事如此,依你所見,我朝又當如何?”
郭崇韜聞言只躊躇片刻,他心中也早已有了定論,便立刻躬身俯首回道:
“陛下,先前突然調派幾撥軍旅,合攻與我朝接鄰的揚武鎮。一來要重挫葛從周那員南朝名將統掌的牙軍,二來則是趁著南朝反應不及,而奇襲速取那幾州疆土。
南朝到底比我大唐兵多將廣、疆域遼闊...而陛下要與魏帝爭霸抗衡,合當先謀河朔,再圖中原。畢竟我朝倘若能掃蕩盡揚武、橫海、魏博幾鎮領地,逆臣李繼韜統掌的昭義軍孤立無援,我朝再興兵收復,也是易如反掌。
能必須要形成以南朝大概與黃河為界,南北對持,再伺機揮軍南下,占據道路要隘而直取汴京,則霸業可期矣。只是眼下看來...揚武軍葛從周行軍神速、回防及時,各路魏軍也盡是嚴陣以待。我軍雖兵發突然,可的確未能起到先前所預料的奇兵之效...再打下去,已是事倍功半了......”
聽得郭崇韜一席話入耳,李存勖不由得咬了咬牙,可他也十分清楚身為一國君主,尤其還立志成為成就霸業的明君,也決計不能只因不甘心的情緒,而仍要把全部的本錢都投入進這場勝算越來越多的賭局中,畢竟速取魏朝揚武軍,乃至覬覦奇襲河朔其余幾鎮的時機已過...是以他也點了點頭,并喟聲嘆道:
“如愛卿所言,朕也是如此作想,看來我朝...也只得收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