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王镕似乎意動,石希蒙趁熱打鐵,繼而又道:
“大王,對于魏朝而言,我趙國不過是臣屬的藩國之一,而且還要被魏帝覬覦疆土;晉國則迫切需要盟友,若是與其聯手,晉王必然更會重視大王,而趙、晉結成同盟,正可對抗魏朝。大王要保住江山社稷,不也正當如此?”
王镕木訥的點了點頭,即便他年少時接掌成德軍藩鎮,本來有聰明才智,可畢竟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腦子越是不用便越不靈光。多少年來撒手不管政事,王镕每日只顧酒色享樂、煉丹撰箓,要思量大事,腦子也早已經如同一團漿糊...他面露難色,又不禁遲疑道:
“可是...本王畢竟已向魏朝奉表稱臣,倘若再與晉王會盟...這不更是要招致魏帝興師問罪?”
石希蒙聞言,連忙湊前數步,繼續勸誘道:
“這倒無妨,大王與晉王結盟一事,自可秘而不宣。而如若魏朝覬覦我境疆土時,晉國當能施以援手,而如若魏、晉兩國兵戎相見,我趙國出其不意,亦可為晉國強援。
畢竟魏帝占據揚武、魏博、橫海幾鎮之地,已對我趙國形成并吞之勢。如若仍由魏朝占據河朔大片疆土,對于大王而言,也是長久的威脅......”
“...畢竟事關重大,孤還須要思量一番......”
再聽石希蒙言及以后與晉國聯手,也有要與魏朝交戰的可能,王镕不由得又犯了難。只是尋思一陣,他似乎便已甚感疲憊,遂招了招手,旁邊恭立的侍從,連忙上前,攙扶起臃腫肥胖的王镕,便要休歇去了。
然而石希蒙對王镕的這一番言語,也由安插在國主身邊的內侍宦官,立刻報于趙國另一大權宦李宏規知曉。
以往時常明爭暗斗慣了,在得知自己的對頭石希蒙勸說趙王投向晉國陣營之后,李宏規心說那還了得!?他不但要與其唱反調,更是為趙國處境設想,便立刻奔至王镕面前,也力諫有言:
“晉王急于拉攏大王,未嘗又不是要利用我趙國抗衡魏朝?而我邦下轄鎮、冀、趙、深等幾處州府,首當其沖,與魏國疆土接鄰。如若魏、晉兩國開戰,趙國正好夾在當中,以后只怕再無寧日...那么大王不是更應該支持魏帝,而讓晉王有所忌憚,不至輕易在河朔地域輕易掀起戰爭?
與其說忌憚魏朝覬覦我趙國疆土,當年晉王之父李克用,不是也信誓旦旦的要吞并成德軍治下領地?而魏、晉兩國彼此競爭,互有忌憚,對我趙國而言,也當維持現狀,又怎可無端招惹魏帝?”
李宏規、石希蒙這兩個親信宦臣各執一詞,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底是投魏,還是投晉兩種截然對立的意見,這也讓王镕更是猶豫不決。然而先前為了爭寵爭權,彼此便已是勢如水火,石希蒙眼見李宏規這時候又要跳出來橫插一杠,他也發了狠心,而要與自己那死對頭徹底撕破臉皮了......
“大王,臣對您所諫的言語...那李弘規怎會知曉得如此快?本來他便恃寵不遜,看來必有異心,大王也務必要提防才是啊......”
直到石希蒙又進讒言勸誘,王镕的主動思維能力似乎也已徹底退化,即便到底要不要與晉國結盟一事還未決定,他便傳下詔令,命李弘規交出兵權,待返回王都之后,再另行委派職務。
然而當一紙詔令,傳至西山山麓拱衛行宮館宇的軍寨中時,其中一間大帳當中,忽然有尖聲怒吼聲驟然響起:
“真是豈有此理!石希蒙那腌臜廝,不過是靠溜須拍馬討得大王歡心,可在咱家眼里,他就是個屁!只可恨當年明明咱家先蒙大王寵信,早知有今日,那時便當弄死那佞賊!
我趙國本來就夾在兩大國當中,走錯一步,便有亡國之危,可那石希蒙蠱惑大王投晉,這不是要把我趙國往火坑里面推?大王就算養尊處優慣了,又怎能如此糊涂,然而要聽信那鼠狗輩的讒言,而要打壓咱家!?”
尖聲咆哮的這個人,嗓音本來便十分尖銳,他又因恚怒而扯著嗓子嘶聲高叫,讓人聽起來也是格外的刺耳。而他在大帳當中,氣忿的胸膛劇烈起伏,口中還時不時蹦出幾句惡毒至極的污言穢語...這個人也自然是本來深受趙王王镕信任,本來在趙國手握大權的權宦李弘規了。
比起時常一副讒媚模樣,而貌相的確妖里妖氣、不男不女的石希蒙。李弘規雖然肌膚白晰,頜下光溜溜的沒有半根胡須,而氣質上看來...他發起怒來,很蹊蹺的是非但有幾分潑婦罵街那般的模樣,卻也夾雜著幾分生殺予奪的氣概。
畢竟先前王镕把大權交托于他,掌管內外事務,這多少年的歷練下來,李弘規自然也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嚴氣場。
李弘規如今滿腹的怨毒,偏偏也夾雜著幾分君王不納忠言的悲憤之情...他當初的確也是靠奉承諂媚趙王王镕上位,而得以仗權重用親信、樹立黨羽。但起碼比起他的死對頭石希蒙,李弘規還算是個相對盡職盡責的權宦。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果按原本的軌跡,李弘規是因為梁晉爭霸大戰期間,趙王王镕卻依然在西山王母祠游玩逗留又達數月之久,才力勸他應早些返回王都,提防動亂期間城中有變...卻因石希蒙進讒言構陷,便大怒而鬧兵諫,也顧不得主公王镕的顏面要除了那個死對頭......
如今導致雙方勢必要弄死對方的因由雖然不同,但所造成的結果,卻是大同小異。
而眼看著李弘規發怒大罵一番,帳中其余幾員將領面色也甚是憤慨。畢竟趙王撒手不管軍政事務,而放權給李弘規培植親信。目前同處于大帳當中的趙國將官,與李弘規也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其中本為成德軍藩鎮行軍司馬,與李弘規向來休戚與共的李藹便站出身來,而忿言道:
“李侍監,您若交讓兵權,不是正遂了石希蒙那佞賊的愿?暫且不說我趙國須投魏還是結晉...如今那奸廝蠱惑大王,罷了侍監您的兵權,以后我等身家性命,只怕也要都要落入他掌控之中!”
“那是當然,決計不能讓那狗賊得逞...大王到底還是養尊處優慣了,僅憑他一紙詔令,便讓我等做砧板上的魚肉,待人宰割不成?”
李弘規口中喃喃念著,忽的目露兇光,又嘶聲說道:
“趁著我等現在還能調度軍旅...看來有的事,也是不得不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