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溫喚作知誥的那人,雖然看上去還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可也已是身長七尺,生得方額隆準,貌相也十分英武。
而他并非是徐溫的親生子嗣,原姓李,出身微賤,自幼顛沛流離。因當時戰亂親生父親不知所蹤,遂為伯父帶至濠州。而當時楊行密以救援淮南節度使高駢的名義,曾一時打下濠州之際,本來將其收為養子。
當時的楊行密,對這個少年十分看重,也曾發出“諸將子皆不及也”的感慨,卻引起他親生長子楊渥的嫉恨...不能為膝下諸子所容,楊行密也只得把這個少年交托于徐溫撫養,并改名徐知誥。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這徐知誥在正史線中的另外一個身份,按原本的軌跡,他將改回本姓為李昪,隨后更是逼迫楊氏吳國的末主禪讓退位,而做了南唐的開國皇帝。而后世被譽為千古詞帝的悲催后主李煜,也正是這徐知誥的親孫子。
而聽得徐溫點名詢問,方才先是被自己的老子罵得狗血淋頭的徐知訓,也立刻投射過去仇視的目光...徐知誥略尋思一番,便以猶如洪鐘的聲調恭謹回復道:
“父親與張顥共謀除國主楊渥...本為自保,然而那張顥欲壑難填,已有篡位奪權的歹意,殊不知這也已惹犯眾怒,吳國文臣武將即便一時受制,哪個又肯服他?
孩兒以為,眼下固然不宜與張顥廝殺沖突,否則右牙軍旅折損,也唯恐要有其他臣僚趁機要追究弒主的罪責。可是聽父親言語,方才與牙署庭院當中,張顥專橫脅迫,甚至也要要挾父親,這倒也易于讓我徐家與他劃清干系......”
聽徐知誥提議諫策,徐溫雙眼忽的一亮,他點了點頭,立刻道:
“說下去。”
無論是在自己的義父徐溫,還是打量過來的眼神十分不善的徐知訓、徐知詢這些義兄弟面前,徐知誥仍是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本來犯上弒主,雖然難免要遭臣僚非議。而吳王專橫無道,戕害先主舊部,父親與吳國功勛宿臣感同身受,按說也能體諒我徐家的苦衷...可張顥不止弒主,如今更要謀朝篡位,宣城之外,尚還有吳國宿將統兵鎮守一方,又如何能容得他這等逆行?
即便不與張顥公然決裂,父親自可遣人聯系各地先主舊將,就算有些事我徐家不得不為...可張顥這般做派,正可將弒君大罪盡推到他身上。而張顥眼下想必也正權衡思量著,要對楊家宗室子裔下手...待諸地宿將意欲興兵勤王救援楊氏子裔時,父親再舉義旗宣稱共討逆臣張顥,如此不也完全洗脫了弒主的罪責?這對我徐家而言,反而更為有利......”
徐知誥這番言語說完,顯然徐溫也甚感認同。畢竟自己這個養子非但天資聰穎,又因自己正妻李氏與其本是同姓的緣故關愛有加,而徐知誥侍奉徐溫如父,但凡養父抱恙時他也是衣不解帶的床前伺候...這也讓徐溫曾感慨著對他其它親生子嗣有言“若論孝謹,你們加到一塊都不及知誥”......
只可惜知誥這孩兒,終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知訓、知詢眼下到底還不成器,秉性才干,倘若能趕上知誥的一半,我便也知足了......
徐溫心中悵然念著,思忖了良久,便又說道:
“也正如知誥所言,也不枉為父對你的栽培...看來到底還是要隱忍一段時日,張顥急于求成,到底也只會與其他宿臣舊將結怨,這與楊渥那小兒又有何分別?即便先王的子嗣都不成器,可是我徐家還不可覬覦吳國王位,若要服眾,還須等候時機把控大權,扶植楊氏子嗣坐上王位才是......”
暫且議定如何應付張顥,而采取不聲討、不反對,然而亦不合作的態度,還是要盡快與吳國其他領兵在外的宿將取得聯系。而先是共謀做下弒主這樁勾當,應付吳國臣僚,卻又要為對付變卦翻臉的張顥而傷神的徐溫感到精力憔悴,也須安寢稍歇。徐知誥則是為了以防萬一,還要督管右牙軍部眾巡視守備府邸事宜。
然而徐知誥剛走出廳堂,還未行數步,便聽得他名義上的兄長徐知訓厲聲喝罵道:
“彭奴!你給我站住!”
彭奴是徐知誥尚還未被楊行密、徐溫收養前的小名,而徐知訓如此相稱,顯然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兄弟看待。
當怒氣沖沖的徐知訓奔到徐知誥面前,便立刻劈頭蓋臉的恨聲罵道:
“誰給你這廝的膽子,在阿爹面前夸能顯會,這是要把我與知詢給比下去,以為便能討得阿爹歡心!?”
情知這個所謂的兄長,方才挨了一通臭罵無處宣泄,而他這個義子卻被夸贊,便要把一肚子火都發泄過來...徐知誥卻仍是一副馴良順從,而當即辯解道:
“兄長何出此言?畢竟父親垂詢,我也只得表述心中所想,而為我徐家的前程設想......”
“兄長?父親?我徐家?我呸!”
然而徐知誥話才剛開頭,便被徐知訓粗暴的打斷了。而徐知訓更是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再一下...用力的點著徐知誥的胸膛,又惡狠狠的說道:
“說好聽,你也不過是螟蛉之子,說不好聽的,你只是被阿爹收養的奴仆罷了,也配自稱是徐家的人!?方才聽你一口一個徐家,便撩撥得我心頭火起。想想你的出身,也不過是一介落拓浪蕩的微末賤漢,也不知先王是如何作想的,收容了你這廝,還又交托于阿爹照養,可恨這些年來,我也不得不與你這個礙眼貨時常相見!
今日也不妨與你明言,吳國江山社稷,是阿爹追隨先主打下來的。可先王楊氏,留下的不過都是些敗家子嗣,既然張顥那老狗又是操之過急,想來要招致其他宿將征討...吳國的王位,輪也改輪到我徐家來做!
但是這與你也沒什么干系,倘若阿爹能繼位稱王...吳國嗣君的位子,也只能由我這個長子來坐!你如若當年不曾被我徐家收養,也不過是個賤民螻蟻,我也只會把你當做腳底的泥!休要以為在阿爹面前裝恭謙孝敬,便有機會覬覦高位,如若惹得我不快,阿爹即便能保你一時,卻也庇護不了你一世!”
徐知訓厲聲喝罵,吐沫星子都噴得徐知誥滿臉都是。然而被羞辱到了這個份上,徐知誥仍是不敢發作,還連連低頭謝罪,并直言道:
“父親...義父待我有養育栽培大恩,也正如義兄所言,當年卑下若不是為義父收養,正值兵荒馬亂的亂世兇年,不過一介出身卑微的流民,只怕不是要餓死,便是為亂兵所殺...此等大恩,深過滄海,卑下如今得以官祿加身,只打算為徐家做牛做馬,以報答義父...徐家厚恩!
卑下如今愿為義父鞍前馬后,以后當然也愿意為義兄執鞭墜鐙。也從來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今日疏失惹得義兄不快,也唯有乞請恕罪!”
發了好大一通火,又見徐知誥一如既往,仍是這副恭順的態度,徐知訓這才稍感解氣。他似乎也已是忘了,自己的老子徐溫本來是販私鹽、干強盜的營生起家...遂又冷哼了一聲,對徐知誥仍是厲聲訓斥道:
“這便是了,莫要忘了你本來草民賤漢的身份,卻撞大運為我徐家貴胄公卿所收養。以后乖乖的聽我號令行事。畢竟我才是阿爹的親生骨肉,否則再要惹得我不快...早晚要讓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