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蜀國來使毛文晏,商討彼此通商互市的這段時日,梁國降臣韋震聽奉李天衢指示,也已動身啟程,西行趕往諸方勢力曉諭魏朝代梁,是上表稱臣亦或有其它打算,也當立刻做出回應。
然而僅兩日過后,原屬歸義軍治下的一方割據政權,便已主動遣使抵至長安,最先意圖向魏朝巴結示好。只不過對方卻也是以一國皇帝的身份,請求與李天衢進行邦交往來。
龍蛇混雜、割據勢力分散的河西諸地,其中勢力較大的涼州夏末、甘州回鶻也不過以首領、可汗自據。竟然還有人膽敢稱帝?
李天衢甚感納罕,然而略加詢問,也知曉那一方勢力來使的姓名后,也是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心說五代十國初期,除了梁、蜀等于中土稱帝,遠在河西的確也有另一個人以天子自居,只不過按說他也只過了三四年的皇帝癮,所謂的帝國政權便已滅亡。
所以若不是聽人提及,李天衢一時間也沒回憶起來,也沒有確定那一方割據政權君主稱帝的時間軸。然而如今既然對方主動尋來,李天衢這才發覺這幾年,也正是處于那方勢力稱帝建國的時期。
而那個割據政權,則是當年驅除河西、隴右吐蕃諸部,打出歸國復唐的旗號,以十一州領土百姓重新入籍唐朝,立下“百年左衽,復為冠裳;十郡遺黎,悉出湯火”大功的張義潮之孫張承奉尚在維持先人殘存的勢力。
只不過與他心向中原的祖父大有不同,張承奉繼任歸義軍節度使之后,他卻已不再奉唐朝為正朔。而前兩年更自稱白衣天子,而建號西漢金山國。
當然張義潮與唐廷相互聯系,直至獻瓜、沙等十一州圖籍回歸中土之時,朝廷還處于唐懿宗、唐宣宗在位時節,雖然國勢日漸衰微,但是還沒有到王仙芝、黃巢舉兵造反,而引得天下時局更為動蕩的時候。可是到了張承奉繼任節度使,唐室任憑諸藩欺凌,直至被朱溫覆滅,又哪里顧得上后來領地又大幅縮水,周邊仍是諸族環伺的河西之地?
只不過那張承奉未免太狂妄了些...聽聞他稱帝之時,下轄也不過沙、瓜兩處軍州,他還一門心思的試圖恢復其祖父時的榮光,意圖讓周邊諸族各部俯首稱臣。只不過他祖父張義潮是心向中原,而張承奉則是試圖自立稱帝,也不打算回歸中原王朝。
比如對于篡唐的梁國,西漢金山國據不承認其政權合理性。而朱溫這邊亦視張承奉為叛亂自立的賊臣。兩邊隔空聲討倒也十分歡實,估計如果不是顧忌到發兵河西,也容易身陷諸方勢力的泥潭當中,又要提防魏朝、晉國等世仇大敵...梁國也早就出兵遠征,而意圖滅了那只轄兩州之地的西漢金山國。
起碼周邊其余諸族各部,表面上會放低姿態,向梁國進貢示好。偏偏張承奉敢對朱溫叫板,那么他是否又真有那個實力?
由于張承奉公然自稱天子皇帝,對于周邊諸方勢力,又擺出副“當年我爺爺打服了你們,你們如今就都得對我稱臣”的架勢,這卻激怒了這十幾年來也諸部發展壯大的甘州回鶻......
畢竟按甘州回鶻的可汗乃至治下子民想來:我們的祖國,由于黠戛斯的叛亂而覆亡,只得逃離家鄉,顛沛流離、歷經輾轉,終于得以接受唐廷皇帝的冊封,而在河西之地站穩了腳跟。身處縫中求生存,而遷居客地,我們當然也要得到中原王朝的認可。
你祖父張義潮有本事打服河西十一州,還被唐廷冊封為定難軍節度使,而且也認可我回鶻族民在甘州等地繁衍生息,那么我等臣服于他,當然是心服口服...可是如今唐朝都已亡了,你張承奉也已自立做了皇帝,都已與中原王朝分離開來,現在只統掌兩州還想讓我們臣服...憑什么?就以為你是張義潮張節帥的孫子?這卻不是白日做夢么?
所以正是這幾年間,本來同屬于歸義軍治下,彼此起先尚能友好往來的沙、瓜二州,與甘州回鶻的關系迅速惡化,按這段時期記錄當地百姓情況的史載所述:“近三五年來,兩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煞傷;沿路州鎮,邐迤破散。死者,骨埋荒野;生者,分離異土。號哭之聲不絕,怨恨之氣沖天”......
如此自從張承奉稱帝建立西漢金山國以來,便與甘州回鶻開戰廝殺,雖然陳兵于六鎮要隘,前兩年又因回鶻大兵壓境,突破東部防線,雙方便于金河東岸(后世甘肅省酒泉市討來河東畔)展開激戰,雖然張承奉親自披掛上陣,統領馬步軍一萬拼死抵抗,這才將回鶻大軍逼退回去...但是總體上看來,也仍是甘州回鶻壓著西漢金山國打,也似使得張承奉愈發的焦頭爛額。
在接見西漢金山國的來使之前,李天衢先行詳細詢問清楚這幾年河西諸地的形勢,心中漸漸也有了如何循序漸進的兼并原歸義軍治下全境疆土的計劃構想。
而這個西漢金山國的使臣,則是昔年歸義軍節度使張義潮的外孫女婿曹仁貴,卻也將成為在李天衢的方略策畫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因為此人在后世的知名度,反倒要比他的主公張承奉要大了許多......
因為這個曹仁貴,按他原本的軌跡也將改名為議金,便是后唐一直延續到北宋初年,在長達一百二十多年的時間里,與其子孫后嗣一直統掌瓜、沙二州的曹氏歸義軍第一代先人曹議金。
長安大明宮,內朝大殿當中。
李天衢端坐在龍椅上,打量著下方恭立的使臣曹議金。相隔一段距離,雖然瞧不真切,但是看他身形魁梧、舉止干練,倒也給人留下種精明強干的初印象。而曹議金低眉順眼,踏出兩步,便躬身施禮道:
“西漢金山國曹議金,拜見上國天子!奉吾皇旨意......”
“吾皇?哼!”
然而曹議金這才剛開口稟奏,李天衢便重重的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言語。召見他之前,李天衢便想好先要殺一殺那西漢金山國的威風。畢竟對方迫切的要與魏朝建交來往,想必也是因為這幾年受甘州回鶻的軍事威脅所致......
既然是有求于人,李天衢心說從一開始,雙方就要擺正彼此的位置。你那主公張承奉,我也只敬他那促成河西十一州回歸中土的祖父張義潮,但是張承奉既然自立稱帝,又宣稱與中原王朝脫離,我又何必再給他面子,也敢在我面前稱朕擺皇帝排場?
李天衢遂面色威嚴,語氣中也透著一股肅殺之意:
“當年張承奉祖父張節帥氣吞萬里,縱橫河西十一州,而力挫吐蕃、回鶻諸部,治下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里,戶口百萬之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尚且心向中原,而引領河西漢民回歸唐廷。
他張承奉何德何能?卻也敢竊帝號宣稱脫離中原正朔?朕只記得,統掌瓜州的,應是歸義軍節度使,哪里又有什么西漢金山國的皇帝?只是因中土板蕩,諸方對持,朕起先也沒有機會征討他這逾越僭位的逆臣...可如今我朝已覆滅篡唐偽朝,疆域西拓至甘、河之地,張承奉遣你前來,卻仍以為能與朕平起平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