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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章 你投你的明主,我有我的堅持

  即便康延孝的目光意味深長,直直的朝著這邊凝視過來...周圍還有數十魏軍銳卒持刃相向。敬翔面色平靜,環視一圈廳堂內外的這一眾不速之客,便說道:

  “原來是康將軍,你統領五千騎眾奔襲長安,立下奇功,而當初統掌陜虢軍的先帝義子朱友謙尚未曾向魏國投降時,你說還曾于藩鎮牙軍中任職...看來我梁國又錯失一員將才啊......

  唐末亂世、群雄割據,但凡要在這般世道建功立業的智謀勇烈之士,當擇心目中的明主而事。而康將軍于我梁國效力時名聲不顯,如今卻得魏帝委以重用,斬獲大功,看來轉投魏國,的確謀得更為遠大的前程。”

  敬翔然而正說著,忽的他話鋒一轉,又以十分決絕的語調說道:

  “只是各為其主,無論梁、魏,乃至效力于諸國各藩的有志之士,也有各自不同的志向。在下當年科舉落第,顛沛流離,只得以為人寫書信名牒過活,全蒙我梁國先帝知遇重用、信任有加,方才建功立業。

  在下只愿報答先主恩義,至今二十余載,雖曾名為朝廷宰相,實愿以朱家奴仆自居,即便先帝遇刺身死,朱家子嗣、梁國社稷仍在,也當如侍奉少主竭忠盡節。

  然而如今先主宗室子嗣已經絕盡...如今這般形勢,即使張良、陳平再世,也無力延續梁國社稷。在下不愿眼見自己所效忠的國家滅亡,故盡死節明志,到九泉之下向先主謝罪...我大梁疆土,只得由魏國兼并,也無法再扭轉局勢,難道將軍卻不肯成全在下的心愿么?”

  康延孝聽敬翔說罷,也不由皺了皺眉頭,而方才他引兵往梁國崇政使府邸這邊趕來時,途徑幾處權貴公卿的官邸,先后也都已知曉梁帝朱友貞身死,而御前禁衛軍旅悉數降從,長安皇城也已被魏軍攻占的消息。

  那些梁國朝堂的達官貴人,一邊焦急的喝令下人私藏財物,一邊幾乎都指使仆役打開府門,巴巴迎候著魏軍部眾前來記錄他們這些亡國降臣在冊,就差沒敲鑼打鼓的熱烈歡迎王師大駕光臨了......

  康延孝自知敬翔本為朱溫帳下首席謀臣,即便這些年來受打壓排擠低調了許多,可他的名氣無疑是方今梁國尚存的元勛舊臣當中最大的一個。也不耐煩理會那些投降得特別干脆的梁國功勛重臣,康延孝打發麾下將佐前去應付其余人等。畢竟控制住了皇城宮闈之后,要排查其余梁國重臣到底是降是逃,還是意圖繼續抵抗下去...他第一個要確認的就是敬翔的下落。

  然而眼下聽敬翔話雖然說得客氣,可截止到目前為止,他是唯一一個擺明了就是不肯投降,而且態度堅決、視死如歸,篤定了心思要自盡盡死節、殉國難。

  康延孝遂冷哼一聲,又道:

  “敬相公,當年我還不過在陜虢軍為部校之時,你便已是梁國執宰朝堂、位高權重。我也聽聞你盡心勤勞,出入署衙衙帷幄之中,眾務集于一身,也當真無愧是有王佐之才的匡弼治政能臣。

  然而朱溫雖賞識提拔你,可是他非但殲清流、滅唐祚,蕩覆皇室、禍厥兇虐,連殺唐廷昭宗、哀帝...負天下之大惡,而御下猜忌好殺,更是奸子婦媳、淫臣妻女...至于這樁子事,我也不必深說下去,而私德又與禽獸何異?

  何況梁國通過弒父殺兄,傳位三代,你口中那少主暗弱無能,寵信權奸,而致使小人得勢,不但是你,朝堂中忠臣宿將都遭迫害排斥,否則若是仍由相公你主持大局,梁國或許尚還能茍延殘喘幾年也說不定...以你的見識,早先便應知梁國必然滅亡。而你為朱溫與其子嗣盡死節,身后也未必會留得個好名...這未免太過不值了。”

  敬翔卻淡然一笑,仍十分平靜的說道:

  “蒙將軍顧全在下的顏面,而續弦所娶的妻室,的確時常出入于先帝臥內...這是在下家門丑事不假...即便仍要盡忠于梁國,世人道我是以妻室獻媚于先帝以換取功名利祿的小人也無妨,比起國家大事,在下一人的榮辱得失也不值一提。我朝先帝,縱然私德有虧,可是在下看來,他卻是終結晚唐頹勢的梟雄明主。

  畢竟唐廷自安史之亂后,歷經幾代仍舊是藩鎮割據、權宦當道,而致使天下盜匪蜂起。正所謂不破不立,若無先主,舊朝不亡,中土崩壞頹勢,也將一直延續下去...縱然唐室覆亡之后,天下仍是群雄逐鹿,諸國并立,可我梁國本來雄踞中原,亦能治理得一方百姓不至如唐末那般哀鴻遍野、民生凋敝。

  仁人君子,也實在難以成為挫敗群豪,而還天下治世的帝君雄主。將軍非議我朝先帝品性私德,可在下卻一直認為,先主有雄才大略,是最有可能撥亂興治的國君明主。只是在下卻沒有料到,魏帝同樣能掃蕩群雄,并且異軍突起,直至斷絕我大梁國祚......”

  提及到主公朱溫的畢生死敵李天衢,敬翔臉上也并沒有流露出任何恨意,只是以鎮定平和的口吻再道:

  “國有興衰,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乃天下大勢所驅。而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魏帝勝過我朝先主,兼并大梁,在下也無怨言。只是聽聞晉國李亞子繼位以來,非但攻城野戰,無不親當矢石,更是勵精圖治,欲振興晉國霸業。天下亂世紛爭,想必還會再持續一段年月......

  而我梁朝,既已敗亡,今少主伏劍于宮宇,縱蒙新朝寬胥錄用,在下已向將軍表明心志,也再無面目茍活于世,是以懇請將軍成全。”

  敬翔娓娓說罷,便不再言語,而是靜靜等候著康延孝的答復。

  康延孝凝視過去,就見敬翔雙目清澄,面色沉靜,也意識到無論如何威逼利誘,對方也是決計不肯降從的...以敬翔的身份與聲望,若不肯投降,本來也須免除后患。而他執意要自裁以盡死節,那倒也省事了......

  而聽敬翔一番言語下來,即便是各為其主,康延孝對他或多或少也有幾分敬重。也沒有必要非得擒執看押讓他受辱,不妨就遂了這個執意要以死殉國的盡節忠臣的心愿。

  尋思罷了,康延孝遂點了點頭,說道:

  “敬相公既然心意已決,而終不能為我朝所用,那...就請自便吧。”

  敬翔聽了,臉上倒露出一抹恬靜的笑容,他隨即向康延孝躬身作揖,便道:

  “多謝將軍,在下甚為感激。魏朝也必會厚待原梁國治下黎民,而想必魏帝不會大肆治罪屠戮其他梁朝臣子,乃至禍及宗族血親。在下別無顧慮,也能安心的上路了......”

  是夜,梁國國都長安為康延孝所部魏軍攻破。皇帝朱友貞命控鶴軍都將皇甫麟取他性命,早在魏軍攻入皇城之前便已慚然身死...雖然幾乎所有梁國舊臣投從歸降,可唯獨昔年太祖皇帝朱溫的首席謀臣敬翔執意赴死,仍舊按他原本的命途軌跡,而于自己的府邸中懸梁自盡了......

  只不過與史載軌跡不同的是,敬翔并沒有因為是輔佐朱溫居功至偉的開國元勛,而按史載他家族親屬也都落得個“數日后,并其族被誅”的下場。康延孝也吩咐府邸中仆役好生收殮敬翔的尸首,傳喚他親族擇日安葬。

  而長安為魏軍所占,梁帝殞命、國祚斷絕的消息,很快便也傳揚開來。不出十日的光景,便已傳到了統領梁國六萬兵馬龜縮死守的段凝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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