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貞終究還是認同了敬翔的提議,派遣使臣趕赴城外的魏軍營盤,請求拜見康延孝,傳達他愿意歸順的意愿,乃至讓梁國放棄抵抗投降的條件。
畢竟按原本的軌跡,梁國賬面上還掌控大片疆土的情況下,甚至后唐兵馬還沒攻入汴梁時,朱友貞便已勒令御前將官了結自己的性命了...如今經敬翔點明,他可以利用魏、晉兩國之間的競爭關系,而有砝碼向李天衢央求,既然仍有生的希望,他當然也沒有勇氣再抵抗下去。
而康延孝見過長安那邊派來的使臣,后知后覺,也發覺如今幾乎可以說已成必亡之勢的梁國的確有可能來這么一手,派遣使臣來到方自扎下的營盤中,表說愿意向魏朝投降,進獻梁國治下疆土。然而也請求魏帝承諾永不加害去除帝號的朱友貞,許以塊封地過活,保護他不至于落入世仇晉國的手中。
由于自己統領五千兵馬奇襲殺至長安城下,這才迫使梁國君臣只得降從于魏朝,按說也是居功至偉。若能兵不血刃的取下敵國國都,又省得再多費手腳。對于此,康延孝當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但是讓他仍舊有些犯難的事,權衡本國與晉國明和暗斗的關系,乃至還有梁、晉雙方為世仇大恨的前提...如何發落朱友貞這個敵國君王,也必須要由自家君主李天衢拍板定奪才是,他也決計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做出這個決定。
所以即便考慮到困在長安城內的梁國君臣,也有可能要使緩兵之計,而等候鳳翔府等西面諸處兵馬援軍,這才假意請降...康延孝也只有好言好語的打發梁國使臣回去,也要盡快派遣輕騎日夜兼程,返程回去速速請示主公李天衢才是。
畢竟被賦予兵權時,如今打仗兵家事宜雖然他說了算,可是這等要緊大事,康延孝自知做不了主。
然而領命出兵前夕,由于李天衢曾暗中囑咐的一方話語。康延孝雖然心中泛起了嘀咕,卻也已做好了長安城內會有動亂發生,而趁機揮軍搶奪城關的準備......
而長安城內,守軍的士氣已是低落到了極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梁國已無力再力挽天傾,社稷終究將要覆亡,那種等死的滋味也十分不好受...畢竟現在朱友貞還要等候李天衢的回復,仍要擺出據守長安的架勢,所以他已經打算除帝號獻地投降的消息,暫時還不可泄露出去。
到底以李天衢的立場,雖然接受朱友貞的投降條件,才能使他魏國的利益最大化。但是也要以防萬一,魏國若要通過動用武力討價還價,也須做好仍要廝殺幾場的準備。而消息如果泄露,本來便已是軍心士氣萎靡不振的梁國守軍,哪個還肯拼命為他們那其實不打算抵抗的皇帝死守長安?
然而潛伏在長安城內的巡院侍衛司密諜,先前得到的密令卻是,如若本國大軍殺至長安城下,他們也將立刻行動起來,里應外合,促使本國兵馬能夠盡快攻陷長安。
本來長安城內的密探,以往能通過朱溫昔日的東家,如今官居殿中監的劉崇打探到些梁國機密事宜。然而那劉崇全憑他老母對年少時節的朱溫格外愛護關懷,才得以封官受祿。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溫死后不久,劉崇也已病逝...而他兒子劉鼎雖按史載為人“善交游,喜談笑,居家仁孝”,可是與昆仲七人即便按朱溫的遺命于梁國為官,也要等到后唐、后漢時節才愈發得受重用,如今尚是人微言輕,并不受朱友貞的待見。所以再也無法通過他們打探梁國的機密事宜,乃至梁國皇帝打算做出的抉擇......
長安內外雙方軍旅,仍處于僵持階段,潛伏于城內的巡院侍衛司密諜,也無法與康延孝所部兵馬互通聲息。所以不知道根本無需他們動手,朱友貞在得到李天衢的答復后便將獻地降從...按先前的指令,也將立刻展開行動。
而諾大的長安城,如今也只有一萬五千兵馬把守。真要是面臨全力猛攻,顧此失彼,也根本無法面面俱到。是以城中密諜很快便做出了決定:趁夜在城中制造混亂,設計打開城門,以策應城外騎眾能夠涌入長安......
是夜,三更時分。長安城內側一隅,用于戰時囤積糧秣的草料場當中,先是有星星點點的火勢燃起,漸漸化作滔天烈焰,熊熊火光也已映紅了半片夜空。
而草料場附近的民房,也爆發出一波波驚呼高喊聲。巡守長安的兵卒如今雖然數目有限,但也有六街繳巡,乃至分布各處城門坊角的武候鋪下轄胥吏人手,取水袋、水囊、唧筒、麻搭...等滅火器具,朝著火勢仍在不斷蔓延的草料場狂奔而去。
附近即便也有大批百姓被驚動,連忙奔出房舍,奮力鳴鑼示警。然而直到繳巡、武侯心急火燎的趕至草料場,試圖盡快撲滅火勢之時。夜色之下,長安城內卻又有兩處地方有烈焰熊熊燃起,直至火光沖天......
畢竟是敵明我暗,潛伏在長安城中時日甚久的巡院司密諜,也都很清楚如今這等形勢下如何躲避開巡守的軍兵胥吏,哪里又易于放火制造混亂。
而如今這般時節,大多建筑所采用的木材仍屬于易燃物質。即便是意外失火,火勢也很容易迅速蔓延。而直到宋朝時節設立軍巡鋪、防隅時,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專管消防的機構起源...平時主管維持城內治安的繳巡武侯,也不曾接受過有效的滅火培訓。何況城外扎營的魏軍兵馬,斷然不可能越過墻壁高聳的長安城關,防備意識不足,又怎料得到內部有潛伏的密探,以往便時常研究如何使得城中亂勢的加劇?
長安城內蔓延開來的幾處火勢,也使得各處把守城關的軍卒亂成一鍋粥。然而臨近外面魏軍騎眾所扎下營盤的一處城門樓前,卻顯得格外的安靜。
本來負責把守此處城關,輪班觀察城外敵營動向的梁軍士卒,有數十人癱倒在城門樓左近。這些士兵誰身體無力、口角流涎,各個如同一灘爛泥般倒臥在冰冷的磚地上。其中也唯有三四人意識模糊,勉強抬起頭來,顫巍巍的伸出手,指向面前那個把守長安城關也已有些年頭,平素與他們也較為熟絡的門禁武侯......
本來設立于長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武侯鋪,也是梁國目前尚還沿用唐朝時節基層治安人員的機構稱呼。而梁軍士兵面前的那個司閽武侯,也是司掌城門坊角門禁的老面孔,如今協同梁軍部眾把守城關,兼管傳遞聲息、每日口糧供給等職事,誰又能料得到他卻是最早一批潛伏進長安城內的魏國巡院侍衛司密諜?
“這已經等候了多少年...終于能立下這等功勛,更是盼來返鄉與我妻兒團聚的時日了......”
那個安插到長安城內,以司閽武侯身份示人的密諜感然嘆道,忽的卻目露兇光,拔出腰間鋼刀疾步上前,連劈帶砍,又是幾抹鮮血迸濺,便將那幾個中了他所下的蒙汗藥,可是勉強還能動彈的軍卒悉數斬殺!
又有兩道黑影,悄然竄至城門樓前。那密探胡亂一甩鋼刀,轉過頭去,便立刻對那兩人說道:
“快!趁著城關左近的梁軍因火勢慌亂,速速打開城門,策應袍澤殺入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