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很清楚用什么樣的言語,能夠對李克用施加最為強烈的傷害。朱溫歇斯底里的惡言咒罵,還夾雜著潑皮無賴常用的污言穢語,周圍還要大批梁軍士卒齊聲重復應合著,激得李克用獰髯嗔目,這種滿腔的恨意怨氣不斷灼燒著五臟六腑的感覺...即便是常人都難以承受得住,更何況是以往傲視天下群雄,素來心高氣傲的晉王李鴉兒?
“噗!”急怒攻心的李克用喉頭一甜,一口鮮血頓時從他口中噴出,淋淋漓漓得染紅了頜下大半銀白的胡須,隨即他的身子也頹然從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大概覺察到朱溫伎倆的李嗣恩、李存賢尚還來不及上前相勸,就見他們的義父一頭栽倒墜馬,也俱是大驚失色,連忙滾鞍下馬奔上前去。就見氣得似乎昏死過去的李克用胸膛便似是破舊的風箱那般劇烈起伏著,渾身仍不住的顫抖個不停......
“撤!收兵!”
李嗣恩自作主張,當即厲聲嘶吼起來。李克用這些年來身體本來便是每況愈下,今番出兵他又固執堅持,容不得麾下親信勸阻而勢必要來與朱溫做個了斷,結果卻終究功虧一簣,眼下又被自己的死敵大恨不斷的拿言語羞辱刺激...倘若再轉醒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朱溫辱罵而活生生氣死!
李存賢疾步上前,立刻背起了李克用,又是連聲喝令麾下騎眾盡快從此地撤離。晉國諸部軍旅一陣騷動,眾將士調動轉向,猶如潮水般朝著東面撤返去了......
眼見關隘外的晉軍紛紛退去,逐漸從視野中消失,神情癲狂猖獗的朱溫面色也立刻沉了下來。雖然將自己的死敵刺激得怒極昏死,可是他同樣是滿腹的怨毒恨意,就算罵退了李克用以及他統領的敵軍部眾,也仍舊扭轉不了梁國終究要被自己另一個死敵李天衢死死壓制的局勢。
逞過一番口舌之利,朱溫便默然不語,自關隘墻頭踱步下去的步伐也顯得有些蹣跚。在他有生之年,注定無法奪回中原、稱霸天下,朱溫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也足以打擊得他心灰意懶,從面相上竟似乎忽然蒼老了許多......
只得割據一方死守關中,可是我朱家基業到底還是要延續下去...而朕也終究老了,就算子嗣終究不濟事,也須當擇選最為合適的儲君人選,起碼要一直守住我梁國尚還掌控的疆土......
朱溫黯然從墻頭上退下,而李克用則被李嗣恩、李存賢心急火燎的護送著繼續往東撤離。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以及這一路揮軍疾馳奔殺而至的李存勖相繼趕來,眼見暈厥過去的李克用也無不大驚失色。
“可恨朱溫狗賊如此陰毒歹惡!既然粱狗傷亡慘重,我愿趁勢率部攻打潼關,也勢必要占奪關隘,擒殺朱溫那廝斬他狗頭,而助陛下出了心中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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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建瑭怒發沖冠,當即便主動請纓疾言。然而周德威眉頭緊蹙,忽的搖了搖頭,隨即說道:
“不妥...雖可恨未能擒殺住朱溫賊子,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潼關險隘,畢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我軍急行前來,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又多是騎軍。如若強行攻打,也不過徒增傷亡罷了......”
“可是朱溫狗賊,明明近在眼前,難道我等卻只得任由他逃脫得去!?”
史建瑭怪目圓睜,仍是不甘心的忿聲說道。可是除了他與李嗣恩之外,李嗣源、李存賢朝著周德威望去,似乎也更認同他的意見。眾人面面相覷一番,目光相繼又往李存勖那邊投射了過去。
晉國國主李克用暫時不省人事,而李存勖做為嗣君世子,眼下自然也需要由他做出抉擇,定奪諸部晉軍到底是戰是退。
李存勖披覆的衣甲斑斑血跡,渾身仍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面色凝重,眉宇間絲毫不見半點平素輕佻張揚的神情,思索了良久,他忽的恨聲說道:
“周總管言之有理,只是就這般撤軍,恐怕父王也不會甘心......”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愈發清晰,周圍猬集的行伍軍健也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一員軍校催騎疾馳而至,立刻翻身下馬,而向李存勖稟說道:
“世子,魏國殿前司都點檢使王彥章率部前來,詢問我軍為何駐足于此,并說如若朱溫賊子走脫,還須商討兩軍進退事宜。”
李存勖聽罷點了點頭,一時不語。而李存賢則立刻出言提議道:
“父王急怒攻心,而我軍畢竟身處于魏國治下疆土,眼下看來也只有要求安頓父王靜養,立刻喚郎中前來診治,否則也唯恐傷及臟腑經絡......”
“不成...孤還死不了,又何必還須那李天衢來做人情?”
李存賢話還沒說完,在場的晉軍將領便聽悠悠轉醒的李克用忽然開口否決了他的提議。眾將連忙上前噓寒問暖,而李嗣源面色急慮,又不禁的勸說道:
“雖然可惜不能手刃朱溫賊子,父王仍須保重貴體。而班師回晉國不免長途跋涉,父王實不宜再奔波勞頓,也不妨于魏地靜養些時日。確保身體無恙,再返程歸去。”
李克用顫巍巍的坐起身子,雖然面色極差,也仍然重重的冷哼了一聲,隨即沉聲說道:
“當年汴州上源驛的切齒大恨,也是天大的教訓,孤可一直銘記于心...而朱溫狗賊固然行同狗彘、歹惡無恥,孤為他所邀,揮軍南下征討賊首黃巢,然而功成之后,他那畜生過河拆橋,便意圖置孤于死地......
如今孤卻是與李天衢聯合來尋朱溫賊子復仇,同樣是揮軍南下,于客地殺伐征戰...可恨不能手刃朱溫得償夙愿,可既然戰事罷了,當初上源驛的教訓,孤又怎能再經歷一次?”
李存勖、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等一眾晉軍將領聞言,也都不由的神色微變。畢竟李天衢當年還曾暗中規勸李克用在朱溫的地盤務必小心提防,這也是魏、晉兩國終究能達成共識,而結成討朱聯盟的誘因。而且李天衢雖然也時常算計諸方豪強,但到底為人處事不像朱溫無恥之尤,毫無下限...可是李克用依然以當年上源驛之變的教訓而衡量如今的處境,這也說明他對李天衢的敵意與提防心思,實則也已積累到了一定程度了......
“還愣著作甚?派人去打發那王彥章不必再與我軍協同進退,潼關他魏國要打,便由得他打去!傳令下去,諸部軍旅立刻班師啟程,盡快撤出魏國治下疆土,也不必勞煩他主子李天衢費心!”
面色慘白的李克用,也仍然盡可能以威嚴的口吻厲聲號令,在場眾將也只得轟然領命。然而眼見自己的父親顫巍巍的要站起身子,李存勖便連忙疾步上前攙扶。
若是以往,個性極為要強的李克用也必然會一把推開關護的親子義兒,還少不了要虎著臉呵斥一番。然而如今一把被李存勖給扶住,李克用微微掙扎了兩下,便似再無力動彈。而李存勖就感覺到自己這個以往極為強勢的父親癱在臂膀中,也只得在他人的幫助下蹣跚前行,不但盡顯老邁之態,也已是虛弱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