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處緩坡,翻過幾道山嶺,堅固高聳,且有大片強弓硬弩、大型守具密布在墻頭上的潼關輪廓也漸漸的出現在視野當中。朱溫仍在一眾親隨的護衛下飛快朝著西面涌去,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已能確定甩脫了李天衢、李克用雙方大軍的堵截圍剿,留得命在撤返回梁國治下疆土。
但是目睹周圍亂哄哄的將官士兵身上大多帶傷,放眼望去,跟隨著他終于能撤進潼關的兵馬已不足萬人之數...梁國青壯軍力兵源又遭受毀滅性的打擊,驚魂稍定之后,一股強烈的挫敗感頓時又充斥在朱溫的心頭。
無盡的怨毒在胸中翻騰,朱溫又惡狠狠的回頭望去。這場大戰,注定還是要以我朝灰頭土臉的慘敗而告終么?不...來的既然是那狂妄自大,自視甚高的李克用,他恨不能取朕的性命,也必定會緊追不舍至潼關左近...就算是我大梁不復當年聲勢,可朕也還有手段,能夠狠狠的再重傷他一次......
潼關大門緩緩被拉開,也有幾撥部眾魚貫而出,迅速前來接應,與護衛朱溫的軍旅會合到了一處。一員梁軍指揮使疾步趕到朱溫面前,便疾聲說道:
“萬幸陛下平安歸來,末將差遣部眾,護送陛下至華州暫歇。也必會嚴守潼關,抵御來犯的晉賊!”
朱溫冷冷的乜了那指揮使一樣,卻以極為陰沉的語調說道:
“再接應牛節度入關之后,便立刻緊閉關門,晉賊無法逾越險關,那又何必再退至華州?朕就在潼關候著,等李克用親自前來,與他既然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有些話,朕可還要對李克用親口說個明白......”
殺潰了史儼所部晉軍部眾之后,未出一盞茶的功夫,大股騎眾便風馳電掣的追殺至潼關東面的山麓地帶。
牛存節既然已接應朱溫得以繼續往潼關的方向退卻,他當然也不打算在這等形勢下與晉國幾撥精銳之師決一死戰。河中鎮牙軍在他的號令下,也開始往西面轉移,起碼在確保自家主公能先行撤至潼關以內的情況下,而避免與追擊而來的晉軍陷入糾纏混戰。
而牛存節統領麾下部眾前腳剛撤入重巒疊嶂的山嶺,鴉兒軍幾撥銳騎后腳便奔至這一片尸首枕籍的地帶。也有些方才被殺散的晉國軍卒立刻前去報說軍情,李克用也無暇因麾下宿將史儼而駐足惋惜,要親自手刃朱溫,倘若還會有一絲機會,便是天涯海角,他也要繼續追殺下去!
然而由李克用親自統領的晉國騎眾進入山嶺地帶,機動性便已是大打折扣。爬坡越嶺,在盤陀崎嶇的山路間行進,大批軍馬擁堵成了一團,也有不少士兵只得暫時棄馬繼續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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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也很清楚,截殺住朱溫將其誅殺,而為彼此結下的血海深仇做個了斷的可能性已是愈發的渺茫...可是大半輩子的夙愿,煮熟的鴨子就這般飛了,滿腔強烈的不甘與仇恨仍在驅使著他不停的朝著西面行進。
直到潼關的輪廓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內,李克用瞪視過去,就見牛存節所統領的河中鎮牙軍如潮水般涌入關內,大門也在緩緩的閉合...而對面潼關墻頭上的梁軍部眾,明顯也發現有晉軍奔襲至關隘附近,忽然擂鼓轟鳴聲大作,眾多士卒齊聲吶喊,竟似對著李克用所部晉軍發出耀武揚威的挑釁!
李克用因忿怒而臉色漲紅,頸部凸顯出來的青筋漲得似乎也要炸裂開來。他嘶吼著又催馬朝著前方沖去,而緊緊跟隨在身旁的李存賢,與身上還插著兩支掰斷箭桿的李嗣恩也立刻撲上前去,其中李存賢連忙俯身拉住李克用胯下寶馬的轡頭韁繩,又心急火燎的勸道:
“父王切不可再往前去!潼關上多有床弩,也難免要為梁賊偷襲!”
“放手!退開!”
李克用一把推開李存賢,他眼中仍滿是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可好歹也停止住繼續朝著潼關奔殺過去的沖勢。然而追隨著李克用一路追擊至此的晉軍將士,幾乎都處在潼關上硬弓、床弩的射程范圍之外,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眺望著遠處關隘大門完全關閉......
這一路渾如喪家之犬般倉惶逃入潼關的朱溫,此刻又出現在了關隘墻頭上,他卻刻意擺出一副猖狂得意的做派,如毒蛇般的目光掃視向遠處奔襲而至的敵軍部眾,也依稀望見標示著晉王的大旗處在陣列當中...只不過片刻,他便放聲大喊:
“李克用啊李克用,你這狄戎賤種費盡心機要取朕的性命,可是今日仍舊不能得逞!枉你自詡為當世雄主,可是在朕眼里,你也不過是個手高眼低的蠻漢!如今朕就在此候著,你卻又能如何!?”
潼關上的梁軍部眾迅速集結,排列得整整齊齊。而等到朱溫開口疾呼,周圍軍士也立刻開始大聲重復他的話語,如此成千上萬的人頭相繼高喊,也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李克用的耳中,也當即激得他胸中怒火燃燒得更為猛烈,直似要氣炸了胸膛!
“朱溫!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暗中設毒計害人,到底也不過是個怯懦的鼠輩!如今又要做縮頭烏龜,終于不敢與孤決一死戰!”
李克用氣得拊膺切齒,厲聲叱罵,便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然而朱溫面色猙獰,臉上卻仍舊掛著一抹冷笑。他畢竟是潑皮無賴出身,當初又受盡了鄉民冷眼,按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沒皮沒臉;而李克用身為沙陀族朱邪部的族長之子,自幼馳名于軍中,為人自尊心又極強...這卻也注定了要與朱溫這類人進行罵戰,他只會是要吃大虧的一方。
朱溫算準了以李克用的為人秉性,必然會緊追到潼關附近,他就是要用最為惡毒的言語刺激這個畢生死敵。當一個性如烈火,自尊心極強的漢子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為仇恨的死敵就在眼前,卻仍舊無法傷他分毫...而還要被對方不斷的貶低詈罵,他又會作何反應?
忽的朱溫又如癲狂了一般,繼續歇斯底里的高呼叱罵,經過周圍部眾重復齊喊,似是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又狠狠的戳進了李克用的心頭:
“當年于上源驛若不是忽降大雨,要殺你便如宰一只狗般容易!本來朕合當雄霸中原,在奪取河東,將你沙陀朱邪部殺種絕類!你處心積慮的要尋朕報仇,可后來卻又如何,須知你長子李落落為我大梁所擒,朕肆意折磨凌辱,為他狗食,厭倦了才斬他首級,送至河東讓你父子團聚!
你以為自己英雄了得?哈哈哈...當年孤聯決河朔諸鎮,讓你腹背受敵,只消時機成熟,便能揮軍直搗太原,取你狗命!就憑你的器量,也配與朕來爭天下?
你晉國于朕看來,早晚也必然如掃蕩其余諸處藩鎮那般,斷絕你國祚基業!朕弒帝滅唐,你奈我何?我大梁曾稱雄于中原時,你奈何我?虐殺你親子,你又奈何我?
要知道朕不得已退守關中,也不是因為你如何了得,是因為李天衢那小兒!你李克用來勢洶洶,仍不能取朕性命,說白了也不過是仰仗魏國狐假虎威,單憑你李克用的本事,這輩子注定了是我朱溫的手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