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言有些心機智謀,他也明白李天衢話中的含義。可是對于自家主公羅紹威而言,也并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所以躊躇片刻之后,他只得稱恩道謝,還要請求上國盡快發兵。
而李天衢在下旨調動軍旅之前,又宣召李振密議。面授機宜一番之后,以往滿肚子壞水,常好使陰謀算計他人的李振也不住面色一變,隨即問道:
“陛下,羅紹威以降,魏博軍但凡手握兵權的牙將...當真要趕盡殺絕?”
李天衢淡淡的乜了李振一眼,便悠聲回道:
“倘若今番趁機能一舉將魏、博、澶、貝幾州并入我朝疆土,可魏博軍終究是桀驁難制。若要長治久安,除了快刀斬亂麻,也是別無他法了......”
李天衢神情淡定輕松,然而李振望見過去,仍是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寒顫。好歹魏博軍以往也是個大鎮,就算近些年來夾雜晉、魏等大國之間,發展空間備受壓制,但如今尚有近十萬兵馬...自家主公說得輕巧,可是如果要根除魏博軍門閥派系...是不是軍中中上官階的將領都包含在內?那么又要一舉抹除多少人命?
“當然了,羅紹威還能差遣得動哪些將官,他也心知肚明。這次朕差你趕赴魏州,是要以調停安撫魏博牙軍為名,與追隨羅紹威的親信部曲聯手,設計先將魏州跋扈軍將一并鏟除。至于如何誘使那干人等中計,也全由你做主。
畢竟是不破不立,魏博軍設立至今,軍旅門閥幾乎都是本地出身,內部盤根錯節,自成一派。如此養成驕兵悍將習氣,殺帥奪印,亦是常態,這幾百年里向來不服朝廷管束,亂世用重典,也唯有將其連根鏟除,才能徹底終結這一亂相。否則日后為我朝疆土,朕又怎能容許得那一眾跋扈牙軍繼續作歹生事?”
聽李天衢點名讓他趕赴魏州,李振訥訥的應了,可那對眼珠子也骨溜溜不停轉動著。設毒計構害唐廷滿朝公卿,按李振原本的軌跡他能干得出來,可是算計一群猶如待宰羔羊的文臣,又怎能同直接去誘騙魏博軍那些桀驁跋扈牙將相提并論?
都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小人更不愿身赴險地。李振畢竟還是個文臣,明知魏博軍即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他也難免心里發憷。
李天衢斜眼瞟去,打量著李振臉上神色,又道:
“也無須多慮,汴京殿前司調撥一并精兵不但會隨你同去魏州,揚武軍葛從周那邊,也會事先互通聲息。而我朝勢大,魏博軍眾牙將縱然跋扈,想必也不敢過早與我朝結怨。
以你的辯才,只須出面誘騙魏博軍眾將以為朕有意拉攏...他們既然也已有嘩變廢黜羅紹威的心思,自然更須向我朝示好以為倚仗。羅紹威為了自保,也必然會全力助你,只要能一舉誘殺當地勢力最盛的幾個軍閥,朕與葛從周再趁勢出兵震懾,迫使余眾只得就范...則事可成矣。”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李振苦著臉也只得躬身領命。而李天衢之所以刻意吩咐李振務必要至魏州走一遭,則是打算完全按照正史線朱溫對付魏博軍的手段,以徹底根除那塊領土已經延續了兩百多年的隱患。
畢竟如果是朱溫會收到羅紹威報急求援的請求,他會派遣馬嗣勛先去麻痹那些也已打算嘩變生亂的魏博軍將。隨后突下殺手,與羅紹威合兵率先將魏州牙軍勢力斬盡殺絕,按史載“時宿于牙城者千余人,遲明盡誅之,凡八千家,皆赤其族,州城為之一空”......
概括來說,就是要把當地關系盤根錯節的魏博軍閥世家徹底抹除。
李振機敏狡詐,論口才比起朱溫手下辨客馬嗣勛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進行血腥清洗之前,先要盡可能使得魏博軍那一眾跋扈軍將放松警惕,還是要由他出馬。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此部署手段未免太過毒辣了些,甚至可以說是有損陰德。然而思前想后,也不得不認同朱溫兼吞魏博軍藩鎮所用的法子,的確最為直接有效。
畢竟如今時節,河朔三鎮當中尤以魏博軍在當地自成一派的現象最為嚴重,始終游離于朝廷之外。在兩百多年的時間里,幾乎一直都是由本地牙軍世家延續下來,勢力盤根錯節,內部隨意廢立節度使,又極度排外,也根本不會容許外人干涉他們的利益。所以魏博軍桀驁跋扈,篡弒叛逆的現象,甚至比其他藩鎮都要嚴峻太多。
同魏博軍閥世家好說好商量,也根本沒有用處。他們或許會因為你勢力強盛,而面上表示順從,但是回過頭來必定還要背反作亂。就連他們內部推選出來的節度使,也是說殺就殺、說廢就廢,又怎么會容許再多出個皇帝老子對他們發號施令?
已經延續了兩百多年根深蒂固的頑疾,無藥可治,也只有徹底根除...李天衢端坐在檀木椅上思付片刻,終究長嘆了一聲,又喃喃說道:
“在亂成要做成就霸業的梟雄,該心狠手辣的時候,也決計猶豫不得......”
大半個月后,魏博軍藩鎮治所牙署。
方才還熱鬧無比的席宴,轉瞬間便成了血光迸濺的修羅場。一員牙軍親隨小校瞪大了雙眼,眼見從側廳中沖出一隊刀斧手,還沒等他驚呼喊出聲來,便陡見眼前寒芒卷落,被割裂的脖頸間登時噴濺出如注的污血,直噴灑在他面前的酒碗當中。
牙將李公佺背反作亂,自據博州之后。魏博軍其余牙將雖然沒有隨著一并嘩變,可大多人冷眼旁觀,且看羅紹威又能如何應對。
說來也怪,魏博軍藩鎮往上推連續幾任節度使,幾乎都是因本地牙軍嘩變被殺,而且最近四任節度,也都是本地軍閥被擁護上位的。本來是地方上抱團照應的派系,可無論是誰做了此間藩鎮節度使,便如出頭鳥一般,傳不過兩代,便要被當初擁立他們的世代同僚翻臉誅殺。
而鄴王羅紹威割讓相、衛二州,向魏帝李天衢上表稱臣,這已使得魏博內部諸方牙兵軍閥的利益嚴重受損...何況羅弘信、羅紹威父子兩代統掌藩鎮,魏博軍先后夾在梁、晉、魏...等大國的夾縫間,也一直無法擺脫屈居人下的局面,那么由羅家做節度使的日子差不多也該到頭了,再另行推選本地牙軍世家的將領篡位奪權,這畢竟也是魏博軍由來已久的“慣例”。
李公佺最先公然造反,無疑也是在表態節度使的位子,也該輪到他來坐了。其余魏博牙將暫且觀望局勢,就算羅紹威早晚要被廢黜,可是藩鎮大權,還未必要交托于你李公佺手中......
然而魏博軍眾將各懷心思之際,魏帝李天衢派遣使臣李振抵達魏州,前來調停。
畢竟魏博軍藩鎮無論誰做節度使,也都無法忽視魏國的軍事威脅。而那來使李振陸續接見魏博幾方本地軍閥派系,不但態度甚是親切殷勤,會晤期間,經言語暗示,向魏博軍眾牙將傳達的訊息則是:
魏博軍節度使,包括鄴王爵祿,也未必非要由羅紹威占有。魏博軍內部的事,我魏國雖然不愿過多干涉,但畢竟彼此領土接壤,所以我朝也在留意諸位將軍當中,誰又能與我魏國互助互惠?
魏博軍眾牙將一方面排斥外部勢力的干涉,可另一方面各懷鬼胎,每個人卻又需要似魏帝李天衢這等強大勢力的支持。所以經過李振來回游說,都約定時日,應允至牙署節堂參赴酒席。
于是乎,魏州本地世襲數代的軍閥派系首腦,悉數趕赴至羅紹威、李振所設下的這場“鴻門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