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住手!兀里虎,你做什么!?”
這邊契丹騎眾當中,有一撥人剛要有所動作,就有個頭人當即呵斥起來。他擎起馬鞭,指向那名為兀里虎的漢子,又劈頭蓋臉的喝罵道:
“今番南下各部落,按令都須聽部族軍調派指揮,如有違者誤了大事,則格殺勿論!我沒要你出手,又呼喝個甚么?兀里虎,你到底長了幾個腦袋,膽敢擅自行事!”
那個被喚作兀里虎的漢子臉上仍滿是不服不忿,他瞪目望向那契丹頭人,又怒聲道:
“巴剌頭人,我等雖是庫莫奚的小部落,不比迭剌部、遙輦等大部。今番一并前來,為的也是分得些南朝的奴隸財帛,可先前利處,已都歸大部所有,可我們也折了些兒郎的性命!
先前都已說定,這次幾處村坊的好處須分于我們。部落中族民可還盼著我們這些聽奉調令出征的兒郎些戰利好處回去呢!我不管那許多,趁著南朝漢人內訌,又哪里有這等機會?誰還是阻攔,我便要打!”
“混賬!你不要命了?生得臉上的那對招子也不是瞎的,你可看清楚了,那不是燕國盧龍、橫海二鎮的兵,而是南面更強大的魏國派來的兵馬!”
那契丹頭人又是好一通呵斥,接連叫罵,勒令周圍蠢蠢欲動的族民切不可莽撞行事。
畢竟現在的契丹雖然又陸續征服了庫莫奚等部族,可還只是部落聯盟制,尚還沒有建立起帝國,如今的實力也還遠遠沒到可以與后周、宋朝硬碰硬的份上。
唐末五代的局勢再落,只憑一處藩鎮的兵力便能打得契丹不敢南顧...這種說法雖然稍顯夸張,但是也未嘗沒有一定的事實依據。
譬如坐鎮盧龍軍的劉仁恭,這些年契丹正趕上遙輦氏痕德堇汗掌權時節,又有迭剌部阿保機這等英杰打理軍政大事,可實力正值強盛的契丹每度南侵寇鈔,先是被劉仁恭調兵突襲,擒執契丹大部首領之子蕭翰,而后燕軍甚至主動出擊,又曾放火燒原,致使契丹不得留牧,被迫只得獻良馬以議和罷戰......
就連如今對契丹的協助翹首以盼的劉守光,當年戍守平州也曾設伏兵大破萬余軍騎。如果不是橫海軍劉守文主動遣使邀請救兵,契丹諸部近年來也都沒打算南下犯邊襲掠。
更何況,當初屢屢使得諸部族民甚為忌憚的燕王劉仁恭,卻被魏帝李天衢輕易殺得大敗,而只得割地求和的消息,契丹這邊也早有耳聞。
契丹眾部對待南面諸方割據的軍閥態度向來都十分復雜,一邊覬覦南朝的富庶,一邊骨子里卻仍不免對強大豪橫的勢力有種敬畏的心思...當初對付劉仁恭尚且十分棘手,更遑論雄踞中原的李天衢,所以統領這一撥騎眾的契丹頭人甫一得知對面是魏國北上的猛將強兵,就壓根沒打算開啟戰端。
然而經兀里虎那么一鬧,引得契丹騎眾一通喧嘩。淄青軍將士反應也是極快,一排排已經上弦的弩機頓時架了起來,吱嘎嘎的繃響聲中,搭在弦上的箭簇眼見也要被揚起,但凡前面那伙契丹騎士再敢踏前幾步,一通利箭弩矢立刻便要招呼過去!
“撤!快撤!切不可出手!”
那契丹頭人大聲疾呼,旋即喝令麾下騎士迅速撥馬回身之時,他還瞪了身旁的兀里虎一眼:
“既然你們部落按調遣出征,好處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可是若莽撞誤了大事,于越怪罪下來,你以為還能保得住你部落的族民?阿保機于越早有令在先,咱們于橫海軍地界擄掠,畢竟與南面魏國統掌的德、棣二州鄰近,也切不可越界招惹強敵......
哼!雖說魏軍也未免忒霸道了些,是燕王世子請我契丹前來助陣的,又關它魏國何事?可是南朝畢竟更為勢大,也要插手燕國內亂,此事非同小可...何況西面還有那晉國也遣使前來知會,阿保機于越趕赴云州正要與晉王會晤,如何應付魏、晉兩國,自有于越定奪,我等也切不可自作主張。這一口惡氣...只得暫且忍下了!”
晉國統掌下的云州,處于后世山西省北部大同市地界。再往北面,自古先后經歷樓煩、林胡、匈奴、烏桓、鮮卑、突厥、柔然...等北地民族占據,哪怕一直到了明朝時節,也是抵御韃靼、瓦剌諸部的九邊重鎮之一。
直到后來石敬瑭借契丹兵滅亡后唐,也將云州割讓出去后,后經遼、金、元幾朝四百多年的統治,中原地區也一直不曾奪回此處北方屏障之地。但至少眼下而言,李克用坐鎮河東、占據云州,此間重鎮也是晉國北疆聯系塞外諸族的要地。
而屬于云州治下,位于晉地雁門關的東城縣(后世山西省懷仁縣)郊野處所下的大帳當中。晉王李克用大馬金刀的坐在正首,身旁也有幾個義兒、心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側。已有來使恭謹報說契丹諸部聯盟于越耶律阿保機,很快也將親自抵達大帳覲見晉王。
李天衢上次與李克用相見時,便已發現他明顯蒼老了許多。如今又過了不少年,李克用實則現在也尚還未過五旬的年紀,可是這些年來為國事操勞,又一直為鏟除朱溫那個死敵而殫精竭慮...他臉上溝壑縱橫,兩鬢銀霜之色又多了幾分。
然而虎死不倒威,李克用就大喇喇的往那邊一坐,更添了股老而彌堅的烈性。兼之大帳周圍的晉國甲士做組成的陣列中人人虎背熊腰膀、各個彪悍威風,如林的兵刃森然指向蒼穹,也盡顯彪悍英武的氣象。
本來隨著契丹諸部在塞北的崛起,李克用便已打算會一會耶律阿保機這個這些年來在北地名頭愈發響亮的雄主。更兼燕國劉守光、劉守文哥倆反目攻伐,契丹趁機南下進入盧龍、橫海兩鎮地界,李克用也正要與契丹好好說道說道。
而不久前,由李天衢派出的使者也已抵至太原,將他此番出兵的用意所在向李克用道了個分明。當時的李克用并沒有明確表態,正要與契丹諸部談判話事,而在他看來,除了契丹汗痕德堇,也就擔任于越執掌諸帳聯盟軍政大權的耶律阿保機有資格親自前來覲見。
至于進入燕國地界的那干阿貓阿狗,捎帶著跟你們主子把話挑明了便是,不過是塞外契丹、庫莫奚、吐谷渾零散諸部組成的所謂部族軍,就憑他們,也配讓老子費心?
很快的隆隆蹄聲如雷,響聲回蕩穿來,大帳前晉軍戎衛軍旅眺望,就見前方契丹人的騎眾黑壓壓、密匝匝的滾滾而來,如同攤開一張黑色的大幕很快便也淹沒了大地......
雖是坐下來和談交涉,可李克用這邊隨行而來的馬步軍眾透著股豪邁跋扈之氣;很明顯耶律阿保機統領數萬騎眾前來赴會,也是有意在場面上展示下契丹諸部如今的聲威。
聽滾滾馬蹄聲愈發清晰,李克用臉上卻露出不屑之色,他重重的哼了一聲,并豪聲言道:
“契丹接連攻討諸部,現在倒也有些聲勢,可是比起我晉國,卻還不夠看!那耶律阿保機聽聞現在不過三旬上下,卻已是名震塞北,看來也有些本事,但他不過也就在塞外能興風作浪,還敢在孤面前抖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