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能從天空中鳥瞰下去,就會望見張歸霸、羅紹威排兵布陣、頻頻指揮,義成、魏博兩軍派出數隊方陣不斷的向前開撥,揚起滾滾煙塵,愈發臨近。
首當其沖的,彼此共計四撥步陣已經有所觸及。隨即由雙方將士所組成的長方形陣列便開始頂撞起來,互不相讓,勢必要繼續向前行進,直到把對方的陣列徹底沖垮。
其他幾隊步陣,也在各自主將的指揮下或是直行、或是迂回。方塊陣列不斷的迫近,好像是戰場沙盤上標示著敵我雙方的棋子,還需要不斷的試探,而試圖與同袍部眾進行連攜夾攻,直到在整個戰局上漸漸對敵軍形成壓制。
然而把視角迅速拉近,激蕩的喊殺聲貫入耳中,也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雙方步軍怒目相對、嘶聲咒罵,緊綽著軍械翻飛揮舞。利刃破甲時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旋即便是血肉被切割的噗噗悶響,步陣前列不斷的有兵卒撲倒在地,然而后方的陣列還在不斷的往前涌去,這也使得將廝殺的戰團變得愈發密集擁擠。
然而魏博軍方面,一排排整齊的重甲戰士向前踏步,最前列俱是手持長大兵刃的雄壯銳士。他們各持兵刃狠狠招呼過去,對面步卒身上的鎧甲竟然也猶如紙糊的一般,寒芒成排卷動劈落,激起一陣陣金屬破碎的震響聲,中招的義成軍將士當即撲倒,鮮血也如噴泉一般從他們身上濺射出來!
一片片血光隨著魏博軍重甲銳士揮落的兵器迸濺,而義成軍大批步卒仍咬著牙擎起兵器奮力搠去,然而軍械鋒刃似乎也很難撕裂開那些身體壯實的魏博軍步卒所披覆的重鎧甲胄,兵刃撞在鎧甲上火星四濺,然而兵器長桿紛紛折斷,兩相比較,也實在很難對那些棘手的敵軍造成對等的傷害!
如此下去,最先與魏博軍步陣對抗的義成步軍將士承受莫大的壓力,盡管他們在所部將官的喝令下,仍然盡可能結成密集的陣勢。但是在魏博軍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已經有兩個步陣已顯露出崩散之勢。
當初的魏博軍藩鎮,忌憚更為強勢霸道,且麾下多有來去如風的輕重騎兵,野戰中似乎也時常會造成兵種相克的李克用。但是與其他藩鎮勢力對比,魏博步軍剽悍勇武之名也絕對不可小覷。而眼見得己方軍旅暫時占了上風,魏博步陣當中一名牙將面色貪猥獰惡,也立刻揮刀大吼道:
“弟兄們,再加把勁!殺潰了這干礙眼的蠢漢!聽聞滑州白馬被治理得繁盛富庶,什么金帛女子盡要由咱們所取,可不能讓梁軍占了便宜!”
然而那牙將囂張跋扈的大聲嚷罷,忽的卻聽得從斜側又是一陣喧囂聲傳來,當他驚覺轉頭望去,頓時厲聲喝罵道:
“囚攮的,入他娘!范老六是干什么吃的,竟然又放一撥敵軍合圍過來,老子砍了他!”
原來殺陣當中,另有一撥義成軍步陣迂回包抄,開撥而至,眼見便要從后方殺來,而對魏博軍這一撥步陣形成夾擊之勢!
張歸霸坐鎮中軍,關注著戰局的走向,漸漸的,他臉上也露出一抹傲然笑意,并暗付道:果然魏博軍雖驍勇,但難以節制,我以三萬五千兵馬對你羅紹威兩萬,非只是兵力上的優勢,布設陣勢,輪轉調派部曲,你又應付得了么?
戰場交鋒,單兵作戰能力固然很重要,但那也不過是沙場決勝的因素之一。而李天衢想要打造的衙內親兵,與羅弘信、羅紹威父子統領的魏博牙軍,也完全走的是兩個極端。
魏博軍藩鎮,在長達兩百多年的時間里一直屬于軍戶世襲,代代相傳,所以軍中子弟固然更為善戰,可是做為特殊的利益集團內部關系盤根錯節,節度使在他們眼中更無權威可言。當一支軍隊愈發驕縱跋扈,甚至已經成為了一種傳統,也就不能指望他們能維持鐵一般的軍紀,真要是與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軍隊交戰,就算能占得一時上風,可是隨著戰局的愈發膠著,這樣的軍旅所見顯露出來的弊端,也會越來越多。
按李天衢想來,魏博牙軍,差不多可以說是一群很能打的。
更何況,無論是沙場上調兵遣將的才能,還是戰爭中臨陣指揮的閱歷,羅紹威比起張歸霸,也還算不上是能斗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張歸霸又接連下令,所下達的軍令既不花哨也不繁縟,就是要各部步軍方陣盡可能保持完整的陣列,在行進時各司其責,或是進攻、或是阻攔,盡可能策應同僚部曲能夠對敵軍形成夾擊之勢,以發揮出最大的戰斗力。反觀腹背受敵的魏博軍方陣,由于前后受到敵軍夾攻,愈發混亂的陣型中也已開始有人推搡著嘶嚎喝罵,也根本無法靈活的變陣去應對步步緊攻上來的敵軍部眾!
終于也有成批的魏博重甲步兵成批的倒在血泊當中,結成突進的義成軍步卒直撲上去,挺起手中長短兵刃,便朝著甲胄縫隙間狠狠刺入。魏博步軍頭戴的渾鐵兜鍪被狠狠掃落,頂翻撞到,也終究不免在陣列更為密集的敵軍強攻下倒亡了大片!
魏博牙軍悍兵,固然可以憑著一時剽悍血勇,對于同他們最先交鋒的敵軍部眾造成一定傷亡。然而放眼整個戰場,各個方針猶如一枚枚棋子,明顯也是由張歸霸落到棋盤上的棋子更為靈活多變,義成軍不但漸漸的扳回了局面,魏博軍倘若不做出任何改變,恐怕投入戰場中的幾撥步軍方陣也有可能要被先后吃掉。
只不過從眼下的戰局看來,就算張歸霸指揮部署能漸漸戰局上風,可是義成軍、魏博軍雙方倘若都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打算,而勢必要徹底擊潰對方的軍旅,所將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會十分慘重。
在另一面的中陣當中,羅紹威也已察覺戰勢對于己方漸漸不利,他臉上神情愈發的凝重,也不禁暗念道:
李天衢麾下大將張歸霸,果然是名不虛傳!也難怪他會被欽點為義成軍節度使留后而統掌一鎮牙軍了。再磨耗下去,我軍恐怕難免要落敗。但是敵軍既無破綻,我又當如何應對?
羅紹威的目光,又飄向軍陣一側蓄勢待發的騎軍。張歸霸所處的中陣周圍,尚還有諸部馬步軍坐鎮,調遣騎兵部眾直搗他中軍本陣,恐怕也難以成效...若是憑我魏博步軍驍勇,將各部曲集結成大陣,孤注一擲的與張歸霸要立決勝負,這也未免太過冒險了......
剛要舉起的手,又緩緩的放了下來。本來神情躊躇不決的羅紹威臉上又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就算我魏博軍只得仰仗梁王,可義成軍鄭、滑二州終究要為他所占,我軍只是偏師,協同梁王占取連同河朔的要隘藩鎮,他既然親自統領十萬大軍前來,我又何必非要與張歸霸拼到玉石俱摧?
已經拿定了主意,羅紹威遂又高聲疾呼道:
“傳我軍令,各部兵馬,接應出戰部眾回歸本陣。重整陣列,徐徐后撤。由我親自壓陣殿后,也切不可給敵軍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