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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章 雖罕見,但也有,朱溫的人情味

  一行大戶車仗,倉惶的從徐州蕭縣地界逃出,期間甚至經歷了兩三場廝殺,還招致淮南軍方面派出的牙軍剿捕。看上去險象環生,但好歹有驚無險,一路西逃,也終于奔至屬于朱溫掌控的宿州地界。

  雖說李天衢與朱溫現在還并不是敵對狀態,但是尋邊的牙兵發現從徐州的方向有兵馬追擊那一伙車仗,而直朝著己方領地這邊奔來,也立刻拈弓搭箭,做出防備的架勢,并喝問那一行車仗與李天衢方面牙兵的來意。

  這一路奔逃下來,顛簸的都快散架的馬車車門打開,忽的探出個腦袋,那人瞧著對面作勢欲射的軍卒,哭喪著臉口中疾呼道:

  “梁王...當年在我府中長大!萬望收容!”

  徐州蕭縣出身的大戶劉崇,當初朱溫年少時的確與他的母親與兩個兄長于他家做傭工討生計。只是當初朱溫攛掇著他二哥朱存投從黃巢造反,劉崇一家駭的也早與他斷絕了聯系。就算后來朱溫又受朝廷招降做了宣武軍節度使,劉崇尚還算地方大戶生計無憂,也仍處于感化軍時溥治下,加上當初他與朱溫的關系也實在說不上如何融洽..所以也不便舍棄自家田園至汴州去攀高枝。

  只不過自從李天衢接管了徐州,當地時局穩定,偏生劉崇一家近期招致“飛來橫禍”,先是因爭水源與鄰村大打出手,本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偏偏對方不依不饒,沖突不斷升級,還斗殺了兩條人命。

  劉崇心說以往與鄰村相處的都算和睦,可是這些年自從李天衢接管徐州以來,鄉里陸續又添了不少外來戶,與其他鄉親平素看來也甚是和睦,怎的偏生就與我八字犯沖?

  尤其后來聽聞與他府中莊客起了沖突的鄰村大戶,似乎和淮南軍掛職的牙將柴再用麾下的親信有些干系...劉崇也立刻警覺對方是不是有意尋釁要挑起爭端,而就是打算要搶奪他的田產家業。

  就算由李天衢接管徐、泗等地之后,也不會巧立名目的盤剝壓制地方百姓,司法治政也甚是公允。但他畢竟是執掌一方生殺大權的土皇帝,麾下也難免有些欺上瞞下的蠻橫軍將。都說官不與民斗,就算劉崇有意打點孝敬要息事寧人,可對方卻擺明了要吃定了他,那劉崇又能到哪說理去?

  隨后幾日,果然聽聞蕭縣衙署要以當日械斗傷命的罪責嚴辦他這個家主,甚至還有牙軍要登門前來捉捕,劉崇如聞晴天霹靂,本以為非但家產終究保不住了,恐怕家人性命亦難保全之時,他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

  朱溫統掌得宿、濠等州府毗鄰徐州,我既然走投無路,難道只能投奔去他?

  只不過...朱溫年少時固然在我府中做過傭工,卻是做潑皮無賴惹是生非了好久!若不是看在他娘本分勤勉,他大哥踏實穩重...還有我娘不知為何又對那痞漢十分愛護的份上,我當年都恨不得打殺了他!當初我惱他游手好閑、還做雞鳴狗盜的勾當,便時常將那朱溫吊起來打,這又算不算是恩情?

  劉崇雖然有些遲疑,但到底還是決定前去投奔朱溫。雖然他也知道,朱溫非但不會把他這個當年的東家看做恩人,甚至還會心中懷恨,但還是會厚待他們劉家...因為他們老劉家另外一人的莫大恩情,朱溫應該還是會銘記于心的。

  從徐州蕭縣終于逃到了宿州地界,這一路上還曾被二三十個牙軍給攔截住。所幸前幾月投到劉崇府中做護院的兩個漢子身手當真了得,帶著若干家丁殺散了圍追堵截的牙兵,護送著劉崇全家老小終于投到了朱溫治下領地。

  什么徐州逃亡來的地方大戶,梁軍將兵不會看在眼里。但是劉崇報說當年朱溫竟然是在他府中長大成人的,這下宿州這邊的軍士可就分毫不敢怠慢了。而如今統掌宿、濠兩州兵馬軍務,為人狡詐奸滑,又最善于投機取利的高季昌,聞報后也立刻遣人好生款待劉崇等一行人,并發快馬星夜疾馳,趕赴長安,請示朱溫又當如何處置劉崇等人。

  時逢朱溫接掌河中軍治下諸州,暫時又揮軍返至長安。當他收到高季昌自宿州發來的呈報文書,并看到了“劉崇”這個名頭之時卻是面色立沉,還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當年往事,還歷歷在目。朱溫回想起自己當年隨著母親與兩個兄長從宋州碭山老家顛沛流離的遷居至徐州蕭縣,而到劉崇府中做傭工仆役。可是他當年從來不務農干活,平素偷盜、賭錢,又好勇斗狠,也惹得鄉里百姓甚是厭惡。那時候起東家劉崇,便沒少拿皮鞭棍棒教訓他。

  朱溫更清楚的記得,他當年因賭博輸光了錢,便偷取府中大鍋拿去販賣被發現之后,劉崇又將他吊起來打時,曾經指著他的鼻子辱罵的言語:

  “打脊賤漢!癩狗扶不上墻!白費我府中糧食,竟還敢盜家主器物?我養你何用,你這般無賴凍不殺、餓不死,就是天生的潑皮賤種,連累你娘你兄受苦,一輩子也沒個出息!”

  你當年說孤是潑皮賤種?可是孤如今破黃巢、平秦宗權、敗李克用、滅李茂貞、收韓建...兼并西北,控扼長安,早已是縱橫天下,傲視諸藩!休說如今貴為梁王,滿朝公卿,我殺之如宰雞屠狗,皇帝性命在孤掌股之間,要殺也便如捏死只螞蟻一般的容易!便是稱帝建元,要爭那九五之尊,一步之遙,也已是唾手可得!

  劉崇啊劉崇,當年你罵我是此生注定不會有出頭的時日,一輩子只能是個潑皮無賴...可是你現在若是再見到孤,又會是什么嘴臉?

  然而神情陰沉的朱溫目光落在書信上繼續看下去,面色漸漸緩和下來,眼神中竟似也流露出幾分欣慰與溫情,并暗付道:還好,原來嬭嬭還健在。

  “我瞧你以后必然能有所作為,只是還須自己爭氣些,莫要總去惹是生非”;“你既然老大不小了,也不能一直浪蕩下去,可你既不愿耕作,可又想做什么謀生?”;“就依著你的意思,我讓人許以你一副弓箭,打野射獵,也是一門本事”......

  朱溫追念起他當初不過是一介游手好閑的傭工,而鄉里百姓受盡白眼之時,卻有個老嫗對自己格外的愛護,勸阻劉家上下也多要體諒他,甚至還常為他梳頭,也如慈母一般叮囑自己不要再胡混下去,就算出身低微,只要自己奮進努力,也能圖個出人頭地。

  當年的朱溫,除了自己的家人,也再沒有一個人會如那個老嫗那般善待自己。而那個老嫗,則正是劉崇的母親。

  罷了...劉崇,你當年欺孤辱孤,本來殺你滿門,也不為過。就慶幸你有個好娘親吧...沖著嬭嬭當年的恩德,孤只消看你匍匐在孤的面前伏拜逢迎,便算是出了當年的惡氣。以后不但也會保你劉家世代得享功名富貴,而今護送嬭嬭能投奔到孤治下的劉家護院、莊丁,孤也一并封賞......

  朱溫感然念著,忽的他雙目中精芒一閃,又緊盯著文書,看上面寫道劉崇一家為牙軍構害,只得奔逃之時,有府中護院曾奮力殺退了二三十個牙兵...朱溫到底猜忌多疑,他立刻想到:

  尋常大戶家護院莊丁,有個別身手了得的,合力要殺敗二三十行伍軍士,固然也不稀奇...可是為何不得已從徐州蕭縣出逃的,就偏偏是與孤過往有些干系的劉崇一家?更何況徐、泗之地由李天衢那小兒所占,這其中...莫非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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