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對于皇上,的確也已做得足夠多了......”
節堂內李天衢長聲說道,藩鎮中大多幕僚也是齊聚一堂。而根據長安那邊傳來的情報,李克用率領十萬大軍勤王,竟然直接滅了屢次興兵圍攻長安犯駕的邠寧節度使王行瑜;嚇得鎮國軍節度使韓建退守華州;還震懾得李茂貞罷絕了打算挾持皇帝李曄至鳳翔的打算,甚至還殺了自己的義子李繼鵬主動請罪請和......
李茂貞、王行瑜、韓建三個節度使聯合隴右、鳳翔、邠寧、鎮國四鎮結盟,屢屢殺到長安犯闕,欺負皇帝脅迫他接連誅殺朝中大臣都成了日常操作。可是面對李克用這個北境之王,他們軟柿子捏慣了,也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只不過聽聞其中關聯的幾場戰事軍情,讓李天衢略感不快的是,李克用麾下殺敗邠寧節度使王行瑜,致使其逃亡途中為部下所殺的功臣,卻是那爭奪河陽軍藩鎮失利后北投河東的李罕之。那廝...當然更不是什么好鳥。
本來被朝廷召集諸鎮大軍討伐,結果卻再度兵發長安勤王的李克用為了避嫌,并沒有縱使兵馬進入國都,只是上書力諫朝廷下旨,就如當年皇帝興兵討伐他河東軍那般,許以繼續征討李茂貞的名義。
然而李曄雖慰勞李克用,授予忠正平難功臣稱號,并加封他由郡王爵祿升為晉王,由此也相當與有了建立自據一方的王國名義。然而這個皇帝接下來的騷操作卻是...勸說李克用與李茂貞和解。
不該打時非要出兵,朝中大臣怎么勸都攔不住,結果真該打時,卻又不肯借助河東軍這路強藩為他討伐隔三差五來長安犯駕的李茂貞了...李天衢估計李克用都會被李曄那小子給氣樂了。
皇上你當初不是牛逼么?叫囂著組建起朝廷禁軍,又帶上幾路藩鎮前來討伐我河東的時候多威風啊?老子不與你算舊賬,現在又興兵前來救援朝廷,這都要主動為你出頭了...結果倒要和稀泥,不愿我去攻打那天天都欺負到你頭上的西北軍閥了?
然而李克用與他麾下謀主蓋寓合計一番,最終留下了一句“不殺李茂貞,京師一帶永無寧日”,便揮軍返回河東藩鎮去了。有些事,李克用心知肚明,李天衢大概也能揣度得明白:皇帝李曄只怕是在顧忌,李克用的實力更為強大,若是縱容他滅了李茂貞等接鄰長安的軍閥...又怎知李克用不會更加狂妄,而要將朕把控在掌股之間?
而李克用勞師遠征,雖然撈到了王爵這等尊崇名位,可是他放棄控制住皇帝李曄與朝廷中樞的心思也很好理解。有些事,天下諸藩節度嘴上雖不明說,但是每個人心里或多或少,對待河東李家也難免有一個想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畢竟李克用這一方軍閥勢力多是沙陀族裔,人家大老遠的奔赴至長安勤王救駕,朝中尚還有人奔走相告“十萬沙陀要殺入長安”引起恐慌情緒,河東軍中又夾雜著不少北地異族將領。當年的安史之亂、吐蕃大軍入長安大肆燒殺劫掠...乃至李克用當初與他老子李國昌的確也曾抗拒皇命等事件,天下人也都還記得。
要挾皇帝,控制朝廷中央這種事別的軍閥可以做,可李克用自己都很清楚倘若他是做了,那么將會招致諸藩節度的敵意也必然會更大。所以李克用兵臨長安城下,他的謀主蓋寓力諫倘若奸人散布謠言,也必然會引起朝廷與諸藩警覺。眼下君臣相安無事,也不必朝覲,回歸籓守,如此天下人看來我河東確為勤王而來,李克用則打趣回道“蓋寓尚且不信我,勸阻入朝覲見,何況天下人?”遂班師回程。
觀察李克用對朝廷的態度,他現在真就不打算廢帝滅唐,還屢屢出兵救援朝廷。稱王還是稱帝,無非是個名分。又有朱溫那死對頭,李克用當然也不想給對方任何攛掇其他軍閥聯合討伐自己的借口。你皇帝糊涂,可老子該幫的也都幫了,我也沒有意圖趁機控扼住朝廷中樞,你們還能什么謀朝篡位的借口聲討老子?
從這點上看,李克用雖驕橫狂傲,但的確比朱溫那廝為人正派又好名聲太多了。李天衢想起當年自己搶來誅殺黃巢大功,與李克用初會時就見他雖然氣鼓鼓的,但是又不愿自降身份為難,還要撐起副大氣豁達的模樣時...也不住莞爾一樂。而李曄錯過了李克用之后,李天衢也已能想到他的命途軌跡,應該也不會出現什么變數了。
關于李茂貞等西北軍閥犯闕要挾皇上,卻由李克用出兵平亂的來龍去脈知曉個詳細。節堂當中,本是內侍太監出身的張居翰不由的長吁短嘆,而羅隱更是忿聲言道:
“大唐天子,竟然任由逆臣這般欺辱!雖然朝廷實難節制李克用...可李茂貞脅迫陛下枉殺朝臣,屢番犯駕,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更何況他統掌的藩鎮毗鄰長安,陛下這...卻又如何不借李克用之手除了那亂臣賊子?
哪怕朝廷忌憚河東聲勢,可李茂貞逆臣禍患,近在眼前,待李克用揮軍返回河東。只怕李茂貞屢屢欺辱要挾天下,已然生出異心,又怎會守臣子本分?李克用已去,而那逆臣復來時...這又如之奈何?”
羅隱此言一出,也引得節堂內不少幕僚嘆聲應合。然而眼下坐在李天衢側首,赴任泰寧軍長史官的李振卻輕輕的嘁了一聲,他瞄向羅隱等神情激憤的文臣之時,眼中不屑與蔑視之色稍顯既逝。
李振到底機智狡詐,深知自己投從李天衢時日尚短,還不便與久受重用的羅隱等人爭執對抗,他極善察言觀色,也并沒有跳出來譏諷羅隱等人明明效命于主公,卻為唐廷憤慨這般的愚忠可笑。
然而李振臉上神情細微的變化,也落入李天衢的眼里。他也很清楚現在自己麾下的武職軍將都還好說,然而文官集團對于唐廷的態度大概可以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以羅隱、張居翰等人為代表,他們雖然為藩鎮節度效力,但是仍然擁護唐朝正統,哪怕皇帝再是昏聵、朝廷再是無能...自家主公攻城略地,甚至違抗威脅到己方勢力的圣旨,打退朝廷方面的征討兵馬,他們也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家主公謀朝篡位、自立為帝;
第二種則是以嚴可求、高郁、張全義、張佶等人為例,只傾向于為自己投效的勢力盡忠竭力,對于唐廷皇帝,面子上稱呼做陛下,可是除非牽涉到己方勢力的利益,他們不看重皇帝與朝廷那邊又鬧出甚么事端。待時機成熟時,自家主公該稱王稱王、該稱帝稱帝,但也不會操之過急。表面上維持與唐廷社稷的主從關系,但是相較于自家主公,對皇帝也根本沒什么忠心可言;
第三種就是李振這等巴不得皇帝早些去死,唐廷趕緊滅亡,而能盡快輔佐得自家主公稱帝建元,以爭取到從龍之功的人物。然而因為他對于朝廷偏激的仇恨,為自己所認定了有機會覆滅唐朝的主公,來投從效力也是格外的賣命。只不過這種類型的文官太過激進,李振又沒有與他臭味相同的朱溫一拍即合,所以他有用歸有用,可現在于文官集團中也沒什么話語權。
所以這個李振,許以他其它好處,可司吏監察這一塊,到底也不能放權讓他有黨同伐異的機會...李天衢心中思付,然而想到了朱溫那廝,在李克用從長安退兵之后更讓他關注的消息,便是朱溫調遣諸部兵馬往河陽軍藩鎮,看似也有要進軍關中的意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