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節帥藩鎮幕僚有醉吟先生、昭諫公、咸通十哲張公等大賢薈聚,小可自慚形穢,也斷然不敢說自己文采斐然、才識出眾,可若說經綸濟世、施政撫民、財利之道...正如節帥所言,這術業有專攻,小可還是略知一二的......”
聽那高郁開始自薦起來,李天衢嘴角微微翹起,微露出一抹冷笑。這高郁稱贊皮日休、羅隱、張喬等當世聞名的學士才子,自謙說論才識學問定然不如他們,可話再說下去這言下之意,不也是在隱晦的暗示他們作詩作賦寫文章雖然厲害,可是這時節要壯大勢力搞發展,什么當世名士也未必比得上我?
雖說這等戰亂時節,高郁憑他本事說的倒也不算錯。但李天衢聽出他那算計心思,高郁也已流露出自己的某些性格特征......
而高郁繼續侃侃而談道:“小可以為,節帥如今坐擁齊魯、徐泗、豫北諸州疆土,也是物產豐饒,以錢物糧秣、食貨鹽鐵之利而較...南運北往,而據藩鎮周圍諸路各處名產市價,凡過境交易錢糧流通而行,若是置錢務定規施政得法,也將是一本萬利。
而原本朝廷管營壟斷、嚴令禁止民間貿易的特產,酌情而定,亦可開放由治下子民自行種植販賣......”
李天衢托肘架在帥案上,倚頰定定的瞧著高郁滔滔不絕著展露自己所擅長的本事。心里則暗念高郁此人明敏多算,他原本的命途應該是做為南楚謀臣,又是主持財政,廣通商旅,獲利至多。而馬殷據楚稱王時,以他的才智而言“以與諸鎮抗,郁謀居多”。
確實經營一方勢力,乃至一個國家的財政方面,高郁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翹楚人物。
如果仍是按后世某些戰略策略類游戲衡量武將文臣武力、統率、智力政治、魅力...等能力的方式,再將其中的政治按農、商細分,張全義的農業方面能力是奔著一百去的,這高郁理財經商的能力則也差不多處在同一水平。畢竟五代十國里面的南楚政權以繁榮富庶、經濟發達而聞名于世,高郁可不止是功不可沒,而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
不過李天衢再聽下去,發現高郁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可也就相當于與你大談經濟戰略宏觀展望,讓打算投從的主公知曉自己當真有真才實學,可是落實到細節的事宜不多,似乎仍是有所保留,而且按史載他針對南楚經濟政策而采用的連環妙招也并未提及。好像也是在權衡算計自己將爭取到的地位高低,又值當自己須出多大的力。
按說文臣謀士讀圣賢經綸,吟詩作賦、求學論道,談吐氣質上都會帶著書生文人氣。而這高郁的言行舉止,卻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而李天衢也很清楚,無奸不商這句話用在高郁身上也最為合適,因為他雖然是當時善于操持財政的佼佼者,而且腦筋極為活泛,可是卻又貪婪成性,倘若由高郁掌握通商財賦權柄,也必然會是個巨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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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郁自然不會知道心中所想,他大談著生意經,也不由的朝著李天衢那邊偷乜過去。然而卻頓感有兩道銳利的目光直透入心底,四目相對時竟然有種心中所想也都無所遁形的蹊蹺感覺...高郁心里登時就打了個突,連忙收斂心神,不由的把頭又稍微移了過去,他愈發意識到這個自己打算投從的主公,也絕非時好糊弄的主,更不敢有分毫怠慢。
直到高郁陳述說完,又切盼的恭候著李天衢的回復,節堂沉寂片刻的功夫,對于他見來說似乎也漫長了許多...而李天衢終于開口,長聲說道:
“先生高才,我大概也已有所了解。而藩鎮下轄諸般官署,我本來也有意設立司戶署,掌錢谷之政、貢賦之差,乃至置錢商物于治下各處流通等諸般事宜。
權限不但與朝廷戶部相若,而總攬財政收支、租賦與鹽鐵...乃至諸鎮各州商貨物產專賣事務。而我有意任命先生主掌司戶署,不知意下如何?”
按李天衢所想,我知道你高郁性情不但貪婪,而且在得勢發跡之后也會是驕奢淫逸、極度糜爛。但我也仍會賦予你經商財政大權,只不過你貪歸貪,卻必須要給我賺回數以十倍、百倍的財富回來!
貪污枉法、以權謀私的貪官固然可恨,其中很多蠢蟲敗類固然是靠橫征暴斂,無所不用其極的剝削壓榨治下百姓,而禍害得一方民不聊生。可是還有一種貪官,他們固然也會貪污受賄、拿錢辦事,但是人家偏偏又有本事靠自己掌管的地盤經濟搞得風生水起而大肆斂財,后者也有別于前一種禍國殃民的敗類,而且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后一種人對于他所效力的君主,以及所處勢力之下的百姓而言的利也要遠遠大于弊。
畢竟現在是唐末亂世,還沒到后世國家繁榮穩定,也務必要反腐倡廉的時代......
而且高郁于公于私能斂財歸斂財,他在南楚主掌財政時向來也是極力主張內部穩定發展,減輕百姓賦稅。除了受賄收取重金斂財,似乎也這就相當于除了死工資與獎金,這還是要拿抽成分紅的利潤...而高郁這一類的巨貪典型,還有一個后世耳熟能詳的人物,那個人的名字叫做管仲。
李天衢當然很清楚高郁不能與管仲相提并論,不過只治理財政能使得富國裕民這一點...這個人,徇私斂財做的過火了適當敲打警示一番,主持財政以謀國富民安的最合適人選,的確也是非他莫屬。
而聽過李天衢打算許給他的官位權職,高郁愣怔了片刻,隨即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以他精于理財算計的活泛思路,自然能立刻意識到能撈到何等豐厚的油水,本來在江淮地界躲避戰亂兵災,還不知有沒有命活到明日,如今不但能保命安身,還有這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他又怎能不欣喜過狂!?
高郁也絕非見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的宵小鼠輩以他的心機,當然也不會喜形于色到立刻擺出山呼萬歲、謝主隆恩的架勢向李天衢高呼主公英名。然而他稍斂神色,正要稱謝道恩之時,卻見李天衢又把手一抬,略帶森嚴可畏的語氣說道:
“不過就算是因時制宜,我治下諸鎮各州商貨物產流通交易,乃至財政租賦高低等事宜...雖然由先生主持掌管,事先也須與我商榷議定。我任人唯賢,當真有大才者厚待重賞,可是我稽核幕僚屬臣,向來也信奉這一句話:權利越大,職守的責任也就越大。
倘若是德不配位,才亦不能配位...我能給予麾下文臣武將的功名富貴,自然也能再收回來。而許下主掌司戶署這等要職,也全因我見先生懷才不遇,而給予厚望,所以還須先生好自為之了......”
高郁聞言臉上神情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依然會有一種被人給看透了的蹊蹺感覺...他遂躬身施禮,再向李天衢朗聲表態,也是發乎于本心的說道:“節帥...主公賞識提攜,微臣銘感五內。也必當殫精竭慮,以報主公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