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論一時間所掌控的兵馬數量,曾是中原勢力最為強大的軍閥,更是歷朝各代亂世間最為臭名昭著的屠夫之一秦宗權,到底因勢力大幅縮水,麾下多生反心,而被親信打斷了雙腿,被押解往宣武軍交由朱溫發落。
據李天衢這邊所聽到的傳聞,朱溫到了關押秦宗權的囚車前,也曾故作痛心疾首狀的說道:“我屢以天子之命奉勸你悔過,如果早些翻然改圖,與我同力勤王,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而仍似是入了魔怔的秦宗權,則面露病態的笑意緊盯著朱溫回道:“我若不死,你又怎么能興盛?看來是天意要我成全你的霸業吶......”
得知此事后,李天衢也不住心中感慨。秦宗權這個極有可能是患有嚴重人格障礙的心理變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倒也是個明白人。除了殘暴手段更為令人發指,并在錯誤的時間選擇稱帝自立而成了天下共敵之外...什么勤王效忠于唐廷,秦宗權也早已看出朱溫如今割據一方,當你能掌控住朝廷皇帝性命,有能力顛覆這江山社稷,你與我也不過是一類人罷了。
然而李天衢新奪下天平軍與感化軍徐、泗二州,雖然分身乏術,但也仍遣人趕赴兗州瑕丘,囑咐幕僚學士皮日休代筆上奏朝廷,奏章中以義憤填膺的激烈言辭,陳述秦宗權罄竹難書的滔天惡行。
其中還要刻意提示皇帝李曄:此賊反逆亂常、犯闕稱皇,謀逆大罪等同于安祿山、史思明之流;而秦宗權害民最甚,縱兵同類相啖,而禽獸猶不食其類,賊乃以人食人,所犯惡行猶如隋末的可達寒賊朱粲...也唯有將其千刀萬剮、碎磔于市,方才能平息天下民憤,更能彰顯唐廷皇室的威嚴。
畢竟實際上,唐朝時節雖然也有剔肉、屠割、戮刑、入甕烹蒸...等諸多酷刑,但那也是因為唐代同樣是惡吏最為猖獗盛行的時代,很多的酷刑或是酷吏私刑,或是戰爭時節震懾敵軍的手段。所以民間雖然也多有使酷刑手段的劊子手,但唐朝律法《唐律疏議》當中,凌遲這等最為慘無人道的刑罰也并沒有列入正刑。
所以這段時期也有一種怪象:如秦宗權這么個惡貫滿盈,手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對唐廷而言大逆不道的殘暴屠夫,落到了朝廷手中,也不過被判了個斬首示眾。
畢竟是五代時節才開始在刑法明文增設了凌遲那等酷刑,而且由后來遼、宋廣為采用...李天衢心說雖然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是秦宗權太過罪大惡極,對于他那種禍害得天下生靈涂炭,吞噬無數無辜黎民血肉的屠夫,卻落得個痛快的死法,也實在是太過便宜他了。
只是李天衢并不是唐廷皇帝,如今已經做了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秦宗權到底要被押解到長安伏誅正法,還是要看李曄如何決定。
而趁著秦宗權敗亡,朱溫也順利的吞并蔡、申、和等幾處州府,招降了反軍中符道昭等大將,如今掌控的勢力疆域往南推進,與其相鄰的統掌山南東道七州之地,背離了秦宗權而自立的趙德諲雖然對朱溫面上也表示臣服,但是由他統掌的以襄陽為中心的藩鎮領土,也仍然是自主權的割據勢力。
不過李天衢也很清楚,趙德諲不久后應該也將身故。那么由他那十分有個性的兒子趙匡凝繼任節度使之后,朱溫早晚也勢必要對山南東道藩鎮用兵,而把荊北鄂地也吞并到己方勢力中。
而眼下與朱溫瓜分了感化軍領土,奪下徐州治所彭城,畢竟上馬打江山,下馬還要治江山,李天衢又要親自召見安撫徐泗一帶的降從官員,以及當地豪門大戶。便索性傳令至兗州瑕丘,調遣泰寧軍軍牙署內幾員幕僚屬臣前來打理藩鎮軍、政、民、商...等諸般事宜,考察任用文武官吏。
既然時溥敗亡已成定局,如此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世道,要保存住自身家業,當然需要在當地握有兵權的節帥庇護。徐、泗兩州的大戶世家也都迫切的要依附李天衢這個新的靠山,因此每日都有許多世家豪族,都攜著珍貴禮物請求登門造訪,刻意奉承巴結。便是尚沒有名目上門晉見的,也要到處打點關系、買通人情,爭取參拜孝敬李天衢的機會。
士族門閥集團經歷武周篡唐、黃巢之亂后雖然已是“天街踏盡公卿骨、甲第朱門無一半”,可是地方上大戶世家所形成的宗族體制,在這個時代乃至往后一千多年的時間里,對于社會基層治安管理也仍將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所以李天衢心說也不能冷落了這個群體,除了設官分職、安撫黎民、整頓吏治、調置各地所屬文武官吏將校,考量并推行法令...等諸多事宜,幾日間也少不得要在往來迎酬花費不少的時間。
不過人家都是上桿子前來逢迎巴結,這種應酬場合,起碼裝大爺的遠遠要比裝孫子的輕松自在。
然而這些登門拜訪奉承的徐、泗兩州治下各縣大戶當中,有一個人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
那個人喚作劉崇,徐州蕭縣人士,他父親做過本鄉縣令,按說在當地也算不上什么世代富庶的豪族大戶,甚至按李天衢想來,此人無論文武也不算什么能力出眾的英才。若不是查詢了請求登門拜見的當地大戶名薄,又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他的名頭與出身...這劉崇區區縣坊內區區一戶地主,也不過因為他老子做過蕭縣縣令而在當地有些背景,按說還不夠格由李天衢親自接見,隨意派遣個胥吏便可以將他打發去了。
可是如今又因討滅秦宗權戰功而被進封為東平王,身兼檢校太尉、中書令、宣武軍節度使...統掌諸處藩鎮生殺大權的朱溫,當年都要稱呼他做主人。甚至當初這劉崇,還沒少抄家伙暴打過朱溫......
因為雖是朱溫宋州碭山縣出身,卻因父親早亡,家貧苦無生計,他母親便帶著朱溫哥仨顛沛流離,正是投到了徐州劉崇家中做傭工謀生。朱溫就一直在蕭縣做個大戶家的下人,甚至一直干到了二十五歲。
直到黃巢響應王仙芝聚眾造反,朱溫遂攛掇著他二哥朱存辭別劉崇家,而投身到黃巢軍中。后來朱存戰死,朱溫發跡又歸順唐廷,隨后被冊封為宣武軍節度使之時,這才遣人至徐州接了他母親與大哥朱全昱到汴州,至于當年的東家劉崇,則仍是居住在蕭縣本鄉。
不過若是朱溫奪下徐州,李天衢知道他也將會召劉崇做官,還做到了從三品掌朝集禮儀職事的殿中監,甚至在五代后梁時徐州地界會稱呼劉崇家世為“豢龍劉家”,而他劉崇子嗣亦曾歷任后唐、后晉、后漢為官...那么這個人,是不是也將會有些利用價值?
李天衢深思熟慮一番,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隨即喚來解青密議叮囑,卻是授意說:
那喚作劉崇的蕭縣大戶,不必由我親自去見,只派個胥吏前去應付便是。畢竟與他以往瓜葛很深的那個人生性多疑猜忌,我與這劉崇若是接觸過了,傳出口風,只怕難以成事。但是務必要盯緊了此人動向,須定期向我稟告,因為這個劉崇...以后應該也會有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