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城牙署節堂當中,只有李天衢與喬裝自河東來的郭崇韜二人密會。對于這個正史中后唐的能臣名將,李天衢當然也是耳熟能詳。
畢竟也是上馬治軍、下馬安民的英杰典范,允文允武,又廉潔干練,只是也有氣量相對狹窄,于功高權重時好排擠其他功臣的污點,但也還沒到把事做得太過缺德的程度。李天衢心說如今已轉投至自己麾下的符存審,按史載軌跡便因功勛威望在郭崇韜之上而遭他打壓,暗中阻撓不許符存審回朝。
不過經符存審之妻子向他哭訴一番,郭崇韜倒也知道慚愧,未再往死里逼他。可他自己到底也是因排除異己開罪了太多人,又因對后唐莊宗李存勖身邊優伶閹黨深惡痛絕,剛愎到直接與近臣內侍集團結成死仇,到底被那禍國殃民的劉皇后連同權宦集團有機可乘,落得個鐵楇打死,膝下五子也盡被冤殺的下場......
而郭崇韜也是要到李存勖繼位之后更受器重,成為專掌機要事務的晉軍核心權臣。眼下的他尚還只是李克用之弟李克修麾下的將官,其為人又遇事機警干練,能應對從容,所以也的確是秘密南下前來傳訊的最合適人選。
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李天衢遂立刻將郭崇韜帶到藩鎮衙署中相談。而郭崇韜口頭上又客套的頌贊一番后,便說道:“李節帥,我家主公如今雖與孟方立交鋒對持,也時刻關注南面戰事。得知河陽、天平、還有朱全忠狗賊那宣武軍以及貴鎮聯合抵御秦宗權,不止史敬思史都督掛念李節帥這邊戰事,連我家主公,以及李克修李節度也都是一般心思:
朱全忠那廝豬卑狗險、陰狡無恥,當日謀害我家主公,李節帥也當然曉得。就算是同奉朝廷旨意,但義成軍毗鄰于朱全忠統掌的宣武軍,以那兇丑小人秉性,也必會覬覦李節帥統管的藩鎮。還望李節帥多加小心,莫要中了那狗賊的歹計。”
李天衢聞言連連點頭,心里卻暗笑李克用那邊如此說辭,的確也已是甚是客氣了,看來當初暗中有意拿言語提示,也爭取到了河東軍藩鎮對己方勢力的一定好感。
要知道朱溫、李克用這對冤家徹底結成死仇之后,河東晉軍與其他藩鎮的外交基本上就是維持著一個原則:
誰和朱溫好,我就打誰!誰和朱溫作對,我就幫誰!
不過現在仍屬特殊時期,成為名義上歸從于唐廷諸路藩鎮共敵的秦宗權,也就相當于漢末時節十八路諸侯聯合討伐的董卓。
就算各處豪強保藏禍心,相互間往死里掐架,但只要是秦宗權那邊稍有動彈,還須聯合起來抵御公然稱帝的反軍逆黨。河東李家哪怕后來稱帝,但也一直是宣稱扶唐社稷,所以唐廷那邊和稀泥企圖息事寧人,朱溫現在又是對抗秦宗權的主力軍,所以李克用在這個階段,當真也不便計劃趁著宣武軍抵抗國賊時長途奔襲攻其軟肋。而李天衢如今仍與朱溫聯合對抗秦宗權,李克用也尚能理解。
“當初朱全忠既在上源驛做出構害同僚的事來,我自然也知他為人陰險,自會防備。與朱全忠雖鄰近,又要協同討伐秦宗權那禍害大患,可長久下去與其相處,也無異與虎謀皮。而當日也曾與史都督說得分明,宣武、河東兩處藩鎮,我義成軍更傾向與同翼圣公聯手,想必眼下這等形勢,翼圣公與史都督也能體諒我軍的苦衷。”
李天衢當即便表態說罷,然而這個答復也顯然尚不能讓代表李克用、李克修兄弟前來密議的郭崇韜滿意:“末將雖已知李節帥心意,可我家主公還有一事務必要問個分明:
倘若秦宗權那賊子也如黃巢那般早晚敗亡,屆時李節帥可又肯公開與我河東軍聯手,共討朱全忠那賊子?”
眼見李天衢笑著搖了搖頭,郭崇韜頓時眉頭緊蹙,可還未待他言語,便聽李天衢又說道:“畢竟我義成軍地小兵微,不及翼圣公雄踞河東,控扼秦晉要扼,又聯決塞北諸族各部能為其用。我軍與朱全忠本就鄰近,只掌兩州十縣之地,若過早與朱全忠公然為敵,稍有疏失,也必然要落得個敗亡的下場。
蒙翼圣公信任提攜,前來知會與我商討朱全忠那廝。我也認為他如今名義上雖歸從于唐廷,久后若得勢,只怕對社稷禍害,也將更甚于黃巢、秦宗權之流。但翼圣公遣足下前來與我相談,想必要的也是一個能共同對抗朱溫的強援,而并非是朝夕難保的一處弱藩。朱全忠那邊,我如今仍是爾虞我詐的應對,畢竟以我軍的立場而言,仍是先圖要發展壯大。與宣武軍公然為敵,也須選擇最為合適的時候......”
郭崇韜聽罷面色稍緩,隨即又道:“末將位卑職微,只是奉主公鈞旨前來拜謁問明李節帥心意,但也知貴鎮境遇...實則按我家主公與史都督、蓋刺史商議,體諒李節帥如今處境。而主公也說及李節帥當日出言警示,于我河東軍而言也是做了個人情。如此只要李節帥襄助我軍,公開宣示共討朱全忠,那貴鎮進取疆土,我河東軍也將全力以赴協助。
畢竟聽聞如今河陽軍諸葛爽抱恙,想必命不久矣,而那廝先前拒我河東軍南下討伐巢賊,不肯借道,已結怨于我家主公。河陽軍早晚內亂動蕩,屆時我軍盡取北面昭義軍疆土,也愿助李節帥去河陽軍,如此彼此各吞并一處藩鎮,李節帥不必只屈伏于彈丸之地,又同我河東也成了近鄰,正好彼此協同呼應,而共同討伐朱全忠!不知李節帥意下如何?”
多了李克用這一路強援,肯出兵協助強取下一處藩鎮,若是喚作尋常目光短視的節度使,也必然會對河東軍許下的承諾怦然心動。可李天衢面色如常,心里卻冷笑道:到頭來,這不還是要拿我當槍使?
早知諸葛爽這一兩年內便要身故,可按李天衢思量,他也不愿趁著河陽軍李罕之、劉經后來內訌攻伐時西進強行取其疆土。因為就算費勁巴力的打下,那么結合義成、河陽兩處藩鎮領土,則更要成為擋在朱溫、李克用當中的緩沖區域。
李克用雖然向這邊遞來了橄欖枝,表示親近且愿意聯手協助的意愿,但諸藩之間的談判也都是以己方利益為上,完完全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著想。李天衢心說就算能強取下河陽軍藩鎮,可到時候我這邊搖旗吶喊著與河東軍結盟,他李克用隨時可以經過我的地盤去攻打朱溫,可調過頭來朱溫可就要集中軍力朝著我的領土猛攻,還波及不到他河東軍。
那么到時候還不是要我焦頭爛額的抵擋朱溫狂攻,只得屢屢向他李克用報急求援?河東軍什么時候揮軍南下,什么時候馳援鄰道完全占據了主動,如此我的處境,不是還如同河東李克用的附庸勢力一般?
所以設陰謀取下處于后世山東地界的泰寧軍,哪怕也要與朱瑄、時溥等藩鎮勢力為敵,西面河陽藩鎮那邊就給你們空出來,任由著你李克用與朱溫直接交火開干,也別忽悠我當墊背的。
而眼見李天衢仍是不置可否,現在看來他臉上那淡定的笑意倒有幾分討打了。郭崇韜也不禁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家主公開出的條件都已言明了,可還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李天衢到底想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