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節帥如此說,晚輩一時倒真不知該如何答復...實不相瞞,對令媛......”
李天衢聽齊克讓開門見山的說罷,這些時日一直表現得落落大方的他也不由流露出幾分靦腆之態。然而表面上,李天衢好像是一個忽然被人問及終身大事而有些局促的懵懂青年,實則心里另外那副陰鷙的面孔,也已經露出森然的笑意。
無論是栽在誰的手里,你齊克讓到底還是要中招的。而我這等行徑,的確倒也與那朱溫有些類似了......
李天衢心中念著,因為他很清楚按史載軌跡,齊克讓是把他女兒許配給了鄰道節度使的朱瑄堂弟朱瑾。然而朱瑾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迎親的人手盡是心腹甲士,按藏兵甲于車馬當中,而在迎娶新娘當天突然發動奇襲,控制住藩鎮牙署俘獲齊克讓。朱瑾從而全面奪取了其治下州府,自稱節度使留后,與他堂兄朱瑄統掌天平、泰寧兩處藩鎮。
而李天衢的計劃當然是,趁著齊克讓東返的車仗在經過朱家兄弟的天平軍之前,在自己的地盤近水樓臺先得月,嘗試促使齊克讓有意將女兒許配給自己,之后便按照朱瑾的路數,奪了齊克讓的泰寧軍藩鎮!
趁著迎親婚娶之時,迅速控制囚禁住藩鎮節度,接管下對方治下所有疆土的計劃,這的的確確就是個陰謀。而可行性、成功率以及兵不血刃的強行吞并對方領土之后,是否又會有引起地方上軍民強烈抵抗的可能...這些事正史中的朱瑄、朱瑾兄弟卻又都已經驗證過了,齊克讓在他掌管藩鎮被強奪之后,于史書上便銷聲匿跡,而朱瑾也沒有經過十分強烈的抵抗,較為順利的接管了泰寧軍。
所以李天衢明白只要齊克讓肯把他女兒許配自己,那么如法炮制,謀劃部署的細節上再小心謹慎些,則必然能夠成事。
當然李天衢也知道這條計策蠻缺德的,人家好心誠意的肯把自己的女兒許配過來,卻趁機要直接搶了他的地盤,這的確太不地道了。
若是換個時代背景,這等缺德的計劃李天衢興許不會采用。可現在又是什么世代?唐末到五代十國弱肉強食、道德淪喪的亂世,奪老丈人的基業要遭世人唾罵?這年頭哪路霸主的名聲又是清清白白的?在有些人性的道德底線絕對不能打破的前提之下,無論正路邪路、陽謀陰謀,只要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擊敗所有的對手爭取獨占鰲頭,就是這個時代的規矩!
然而不但李天衢意識到在這個時代沉淪,自己也已越來越不像是原來的自己,齊克讓也斷然不會知道對方從一開始便已打算利用迎娶他女兒而奪他的基業。見李天衢的反應,齊克讓倒是呵呵的笑出聲來:“畢竟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實不相瞞,我觀賢...呵呵,眼下似也不便喚節帥做賢弟了。我那小女也已到了婚配之齡,也該尋個門當戶對的夫君。而賢侄一表人才,又與小女年齡般配,你我皆為藩鎮節度又是門當戶對,若是能結為姻親,以后義成、泰寧兩處藩鎮結成秦晉之好,相互照托策應,豈不是兩全其美?”
齊克讓這一番話倒也是真心實意的,本來早兩年他就已打算給自己的女兒尋個適合人家出嫁,但是先前無法返回泰寧軍治下,與其在朝堂中尋個官宦世家子弟,倒還莫不如回到自己統管的藩鎮自在。所以齊克讓便打算從鄰道藩鎮節度乃至族親當中尋個合適人選,如此對于穩固自己的地盤也大有益處。
至少齊克讓是這么想的......
李天衢大概能揣摩的清他的用意,當即也不含糊,遂又起身施禮道:“蒙節帥錯愛,肯許下如此金玉良緣,晚輩也絕不會辜負節帥美意,而過不了久,也應改稱節帥為岳丈了......”
齊克讓聞言哈哈大笑,再看待李天衢完全就當是自家姑爺相處,更是親近。大半個時辰過后,直到又親自將齊克讓送出府邸時,李天衢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雖然臉上仍噙著一抹笑意,可那笑容也顯得陰險了幾分。對于齊克讓雖然也有不落忍,如此一來,也是在利用他的閨女...可李天衢仍是心中暗念道:
群雄逐鹿、問鼎中原...各處藩鎮之間競爭對持,彼此的關系,本來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相互吞噬一番過后,只剩下最后的那只大魚,方才能夠成就終結亂世的霸業...怪就怪你在這些藩鎮節度使里面,充當的就是小蝦米的角色,我如果不吞掉你,過不了多久,你也會落到朱瑄、朱瑾兄弟的肚里去......
就算我將要做的事,也難免會遭人非議。但是這樁惡事做下的代價與收獲相比較,如果可以避免我軍將士大量折損,而且幾乎也不會致使泰寧軍治下百姓遭受戰禍兵災,便也能立刻接受其藩鎮軍民,吞并下大片領土,那么這個陰謀,值不值得去施行?
值得,太值了......
雖然唐代男女擇偶婚姻相對自由、更為大膽,比起后來朝代的風氣要開放乃至開明了許多。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依然是這個時代撮合兒女婚姻的普遍方式,所以齊克讓之女齊玉韻,也任憑父親做主操持她的終身大事。
雖說這個時節望族門閥風氣猶在,李天衢祖上幾代也沒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如今亂世,行伍軍校嘩變篡位爭個節度使來做都成了常態,齊克讓于新、舊唐史都不曾記載他家世,先人當然也不是什么名門世族,他與李天衢彼此就按這一輩論,又同為鄰道的藩鎮節度使,也正是門當戶對。
而李天衢的貌相舉止就算不是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好歹也算是相貌堂堂、談吐如流,齊克讓之女齊玉韻性子乖巧本分,本來就肯聽她父親做主,對那年紀輕輕,便已因誅殺黃巢而名動天下,如今更是雄踞一方的才俊男子當然也看得入眼。
是以當齊克讓說要把她婚配給李天衢之時,齊玉韻下意識的嬌羞的搖了搖頭,隨即立刻尋思過味來,連忙又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這樁婚姻大事,就此也就徹底敲定了。
后幾日白馬城內設席宴慶賀,自然也更是喜慶,只不過李天衢麾下藩鎮牙署眾多軍將卻都尚還有些蒙圈。
本來自家主公接迎、款待那齊克讓的架勢比起與朱溫、李克用等藩鎮節度,乃至昔日恩官趙犨、趙昶等人來往時更是熱誠,雖說并不是諂媚巴結,但看上去到底仍有些上桿子,似王彥章、張歸霸等人也不住心里嘀咕,齊克讓就算是鄰道藩鎮節帥,彼此交好也是在理,可他也并非什么德高望重、威名遠播的人物,主公待他如此的恭謙客套,這至于么?
結果這還沒幾日的功夫,我們主公,便成了他齊克讓的乘龍快婿了?
杯觥交錯、歡聲笑意,又是于席宴之間,霍存杵肘托腮,也乜見了齊克讓要婚配給李天衢的愛女真容,也不住撮著牙花子來了句:“嘖嘖,按說主公也是該成家了,只是俺倒真沒看出來,主公...原來是好那口的?”
那邊剛端起碗酒往嘴里灌的王彥章聞言不禁咳嗦了起來,他把眼朝霍存瞧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也不住搖頭訕笑。
而同處于一席的葛從周,朝著那邊正與齊克讓笑談歡飲的李天衢望去,他卻忽然說道:“以主公的為人處世,按說要迎娶成親也不至如此突兀。而主公卻是有意與齊克讓親近,看來是刻意要促成與他女兒成親一事,這難道...也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