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敗亡之后,李克用班師返程,途徑汴州得本來聯合作戰的盟友朱溫招待。然而于上源驛朱溫當夜便突下殺手,放火燒房,又安排伏兵盡出勢必要取李克用性命...雖然自身僥幸生還,與封禪寺中整頓的兵馬會合,但李克用心腹愛將史敬思與一并入了上源驛的三百親兵為保主公能順利逃脫,殿后力戰,而悉數罹難......
這樁歷史事件,李天衢也已看出些許要爆發的苗頭。
至于朱溫突然反目要襲殺李克用的因由,后世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朱溫因李克用所統掌的河東藩鎮風頭太盛,終將成為日后爭霸天下的勁敵,先下手為強,在自己的地盤動手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另一種則是李克用太過跋扈,酒醉后口無遮攔而激惱朱溫心生殺意。
現在李天衢看來,這兩種因由應該都是朱溫要謀害李克用的動機。
畢竟按朱溫的性情而言,他應該不會沖動到臨時起意,應該事先便已設想如何消除李克用這個競爭對手。偏生李克用又是擺明了沒把朱溫放在眼里,到底太過倨傲了些,沒料到對方又何止敢動他,也早有要殺他的心思。
如此兩方勢力結下化解不開的死仇,五代十國前兩朝的天下大勢,基本也都是圍繞著四十年梁晉爭霸而展開的。其他藩鎮根據自身的利益考量,彼此常常是時打時和,可宣武軍與河東軍除非是休養生息,也是為了卯足勁徹底消滅對方,斷然沒有罷兵議和的可能。
李天衢做長久打算,本來就曾想到李克用與朱溫勢不兩存,對自己而言也有可能是爭取到發展空間的好事。只是在自己有能力向他們宣戰之前,與其中任何一方都應保持不遠不近的關系,也未嘗不能從中取利。
眼下也就只能期望事態的發展,也仍能如原本的軌跡那般,李克用雖身陷險境,但到底仍能夠逃出生天。所以李天衢尋思哪怕對這史敬思的印象很好,但畢竟是眼下伴隨在李克用身邊的心腹,那么過不了多久,他也就只能是個死人了。
先前已打過照面的李存璋、李存信等河東軍將想必先前便已率部撤返了去,李天衢心說也不知他們得知黃巢首級由自己取得之后,又會作何反應,至于那傲到目空一切的李存孝,可惜沒能見到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史敬思的確表現的十分灑脫,李天衢與這等性情豁達的人物聊得投機,然而恐怕你快要斃命了這種話,到底不能對史敬思當面明言......
就在這時,李天衢大概聽見于另一側桌席上的李克用張揚的大聲道:“黃巢招聚賊眾,到底不過多是草賊流寇、無賴閑漢,以往官軍卻又為何孬弱到致使賊勢猖獗?到底不過是因諸處藩鎮各懷心思,不肯竭力用命,我李克用自揮軍入關以來,一戰而破賊,黃巢逆黨頹相畢露,又怎容得他猖獗了十余年?”
李天衢聞言心說若是聽者有意,朱溫恐怕也將暗生恨意。沉吟了片刻,他仍是對史敬思低聲說道:“李節帥勇武豪直,末將欽佩久矣,只是宣武軍朱節帥雖從賊造反,但也早得朝廷赦胥重用,而李節帥心直口快,畢竟是宣武軍汴州治下,這般言語...也怕是有些不妥吧......”
史敬思其實臉上也顯露出幾分顧慮之色,但以他的立場,當然不會當著李天衢的面對自家主公的言行評頭論足,遂擺了擺手笑道:“哪里須去思量那許多?我家主公又哪里說得岔了?是那朱全忠央請我河東軍出兵聯合,主公揮軍剿賊舉足輕重,如今大功已成,便是于朱全忠宣武軍地界說幾句他不愛聽的,卻又能怎的?”
“...在下也無意搬弄是非。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到底在朱節帥統管的汴州治下,也沒有理由在對方盤踞的地盤下枉自再生出什么沖突來......”
思付了片刻,李天衢終于還是長聲說道,可他很快又向史敬思拱手歉然道:“在下一時言語突兀,當然不是指摘李節帥言行,只是以為萬事小心為上,而李節帥、朱節帥飽經世故,又哪里輪到我來說他們為人處世如何?”
史敬思也并沒有怪罪李天衢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凝視片刻,忽的笑道:“李都將,聽你說來,也是為我家主公著想。似乎比起那朱全忠,你倒更樂意與我家主公親近?”
李天衢微微一笑,隨即緩緩點了點頭,又低聲說道:“以在下看來,李節帥威望素著,為國立下赫赫豐功偉績,統兵御將之才更是棋高一著,能與李節帥,乃至史都督與河東眾豪攀識,在下自是三生有幸。”
說不上是褒李貶朱,但李天衢如此向史敬思回復,也透露出比起宣武軍,我確實更傾向與河東藩鎮親近。
只是以現在的形勢而言,李天衢深知可尚還不是從朱溫、李克用兩人當中擇選出一個站隊,與一方結成親密無間的盟友,與另一方成為勢如水火死仇的時候。而費盡心思的在朱溫決議謀害李克用期間做番手腳,設法由自己搭救得這河東節度使,再順帶嘗試改變史敬思護主戰死的命運,這個計劃,李天衢也不是沒有想過......
但慎重推敲一番,李天衢心說自己當真這么干了,那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便是隨著李克用一并逃亡到河東藩鎮去。
畢竟除了自己因誅殺黃巢大功,進入諸部藩鎮節度的眼界當中,遂從趙犨等一并前來與朱溫、李克用會晤。又不是出兵打仗的時候,王彥章、安仁義、葛從周、張歸霸等能打的將才尚在陳州宛丘安歇,這一來一回怕是也趕不上上源驛之變事發。
而如果能及時馳援而至,也未嘗不會如史敬思一般的下場。就算親手救下李克用的性命,而能受到河東李家的感恩戴德...相應的朱溫打定主意要殺李克用,撕破臉皮徹底要把事做絕,李天衢心說他雖已有猜忌心思,但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機會...可自己一出手,也勢必要成為朱溫最先要除掉的目標。
現在唐廷論功厚賞的御旨可還沒下達呢,李天衢自知仍須在陳州盤住一段時日,就在朱溫眼皮底下,要殺自己更費不了什么手腳。更何況,唐廷又會擇選哪處藩鎮賜封,李天衢尚還不知。就沖著史述當中朝廷在上源驛事件之后,和稀泥而兩頭不敢得罪的態度,處心積慮的親手斬下黃巢首級爭來這天大的功勞,到時也很有可能會白干了。
若是跟著李克用一路北往,從此以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只得由河東藩鎮庇護。而李克用討個說法無果,隨后與朱溫展開曠日持久的梁晉爭霸大戰,雖然是對方最為強大的敵人,但到底還是讓朱溫更勝一籌......
利用上源驛事變而依附于李克用,期間不但未知的兇險甚多,而且就算事成,也將限制住自己以后的發展空間。李天衢權衡再三,終究還是決議走另一條路。
雖然李天衢未把話說透,可聽他如此表態,史敬思面露喜色,咧嘴一笑,“好!我家主公素喜少壯英杰,李都將既也欲同我河東軍交好,你這朋友,我史敬思便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