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言,本來家世為田農出身,于縣衙曾任胥吏,卻因屢番受縣令羞辱而投從黃巢反軍。于黃巢攻入長安建立偽齊政權時受封為吏部尚書兼充水運使,主管偽朝水運事務。而按史載軌跡,于黃巢敗亡后他的確是投到了河陽節度使諸葛爽麾下,而他選擇投降的對象也當真沒選錯,按諸葛爽評價張居言“他時名位在某之上,勉之”而呈報唐廷,為張居言請奏赦罪封官。
隨后張居言遂得賜名為張全義,于諸葛爽麾下大將劉經、李罕之爭權廝殺期間選擇支持后者。
然而生性殘暴兇狠的李罕之屢番索訛錢糧,逼得張全義與其決裂。李罕之遂向李克用討三萬援軍大舉猛攻,張全義遭長久圍困,食盡糧絕,只得向宣武軍朱溫求救,而在朱溫派兵解圍之后,張全義遂徹底臣服聽命于宣武軍藩鎮。
直到后唐滅梁,張全義降于唐莊宗李存勖,仍是具享榮華,深得重用。然而卻因力保李嗣源不會有貳心與造反將領趙在禮合流,結果后事恰恰相反,張全義聞報后遂憂懼而死,享年七十五歲......
比起這張居言的生平先后投從的勢力,李天衢對他印象更為深刻的,卻是這廝的為人秉性。因為在多有奇葩變態的五代十國時期,他節操稀碎,讓人三觀盡毀的程度,也是嘆為觀止。
朱溫在一次收兵避暑期間惡性發作,對張全義妻妾、女兒、兒媳“皆迫淫之”。這事張全義能忍得下去,他兒子可絕對忍不了,便意圖行刺手刃朱溫,但這張全義卻厲聲喝止,還痛心疾首的訓斥兒子咱們的性命乃是主公所救,此恩不可忘也,又怎能生出背反弒主的歹心......
如此一來,后世談起這張全義之時,也時常會有人譏諷他做綠帽王爺。
然而直到朱溫被他兒子所殺,梁朝終究難免要被后唐取代之時,張全義都向李存勖請罪表態曾侍奉朱氏梁朝“曾棲惡木,曾飲盜泉,實有瑕疵”,還厚賂后唐皇后張氏為義女。李天衢心說為了功名榮祿能屈能伸是無可厚非,可是張全義靠卑身曲事以求保全,實在太過沒有下限,當真已是慫到姥姥家了。
可李天衢斷然喝令麾下軍騎停止奔殺向張居言這一伙敗兵潰卒的沖勢,非但氣勢洶洶手綽長短兵器的勁騎勒住戰馬,收勒兵械,安仁義與幾名騎弓手緩緩擎起的角弓又放了下來。
這在張居言等一眾反軍殘部看來,眼見大批唐軍銳騎要殺到眼前時卻忽然來了個急剎車。當中有的人嚇得一屁墩坐在地上,襠下也濡濕了一片,也有人下意識的雖然想抄起兵刃反抗,但手腳卻不聽使喚,本來以為終究難免要被屠戮殺絕......
而張居言見這一彪兇神惡煞的唐軍甲騎疾沖到了面前,他駭得起身欲逃,怎奈雙腿發軟一下子又癱坐在地上。本以為今日必死,可這撥唐軍突然又停止住了沖勢,也不知道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但也顧不得黃塵煙土撲面而來,只得再趴跪在地上,連聲高呼將軍開恩,萬望饒命......
李天衢統領著疾沖到這伙反軍敗卒距離不過十幾步遠的騎陣當中,忽的探出一個腦袋來。這一路上任憑安置,而知曉李天衢誅殺黃巢之后更感震撼的皮日休渾身顛散,所幸左右有軍士看護著不至從顛簸的馬背上摔落下來,當他探頭望去,瞧見張居言雖是當初識得的人。可眼見對方那副貪生怕死的窩囊相,皮日休也不住冷哼一聲,面露鄙夷之色,隨即便又縮回頭去。
至于李天衢睥睨俯視伏在地上乞活的張居言,忽的沉聲喝道:“偽齊吏部尚書張居言,你既說棄暗投明心誠,卻又為何不報說自己是何身份?”
張居言心中聞言咯噔一下,不住叫著連珠苦,暗想這官將既然知道我是偽朝欽封的命官,怕不是要取我首級向唐廷邀功得厚賞?
然而開始李天衢對不知來路的張居言生出殺意,可在知道他是何許人之后,非但不會動手,反而立刻打算要招攏這張居言也能為他所用。
誠然張居言的妻妾、女兒、兒媳都被朱溫給睡了卻還要對他“忠心耿耿”,說他委曲求全不知廉恥絕不為過。可是按李天衢想來,毫不夸張的說,當自己真能擁有根據地發展壯大之際,而藩鎮的初期階段,這個張居言,亦或說張全義的價值與作用,甚至還要比王彥章、葛從周這等名將更為重要。
因為張居言人品再是不堪,他卻是五代十國梁、唐兩朝期間治政能力最為出類拔萃的能臣之一。
按史載軌跡,張居言至經過多年戰亂,到處白骨蔽地、荊棘彌望,百姓不滿百戶,四野俱無耕者的洛陽赴任。麾下只不過百來下屬,但是經過張居言治政打理,后來洛陽“無嚴刑,無租稅,民歸之者如市,又選壯者教以戰陣,以御寇盜。數年之后,都城坊曲,漸復舊制。諸縣戶口,率皆歸復,桑麻蔚然,野無曠土”,而治下百姓“由是鄰里有無相助,故比戶皆有蓄積,兇年不饑,遂成富庶焉”...他除了暮年時懶政糊涂,前期長久在任時鼓勵農桑、復興百業,的確是政績卓著。
可不只是靠卑身屈膝、諂媚屈從,張居言能夠于梁、唐兩朝都被封為王爵,的確也是憑著實打實的政績。不但位極人臣,就連治下極是嚴苛,立下汗馬功勞的宿將也會因疑似有二心、疏于政事、甚至養戰馬瘦了這等理由說殺就殺的朱溫也不必寓意輔弼周天子的召公,而又給他賜名做張宗奭。
還真是有才的未必有德,而有德的未必有才...李天衢心中感慨,可若說這張居言就是妻女都可供主子宣淫的無恥小人吧...可起碼在他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里打理政事也抱有極大的熱忱,而讓治下百姓贊道“張公不喜聲伎,見之未嘗笑,獨見良麥佳繭則笑耳”,這么一說倒也是一門心思撲到工作上的施政良臣。人的秉性非是黑白分明,的確太過復雜。
而唐末亂世,張居言尤其又擅于在飽受戰火摧殘,而百廢待興的領地復興繁榮。最缺的還真就他這等有能力迅速恢復地方生產,能讓顛沛流離的百姓難民安居樂業,將農桑商賈民政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人才。否則就算有了塊地盤,縱有葛從周、王彥章、張歸霸等良將,缺錢、缺糧、缺兵,又如何與其它強藩逐鹿爭雄?
五代十國這般節操碎一地的混沌時節,招募提拔文武才干也沒法挑肥揀瘦的。我不指望你會有以往蕭何、荀彧、房玄齡等賢臣的德行節操,只要能有他們至少六七成的治政本事,我便也知足了...李天衢俯視仍跪伏在地上的張居言,忽的又高聲喝道:
“張居言,你有意隱瞞自己來路,言語不盡不實,我怎知你當真是要至河陽藩鎮請降歸從?又怎知你不是流竄作亂,還要糾聚反軍殘部興兵造反?我等討伐黃巢反軍亂黨,靖土安民有責,不知你降從是否心誠,我又怎能放你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