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所謂的大齊國皇帝尚且健在,黃巢大軍還沒到樹倒猢猻散的程度立刻四分五裂,但是先后又有大批軍馬歸降倒戈,如今軍力也已是大打折扣。
而在王滿渡南隅,還有一撥黃巢反軍部曲,由于尚讓、李讜等反軍大將先后降從,也已與本部大軍徹底截斷開來。有些反軍部眾處于斷港絕潢的困境當中,而且還尚不知要被哪路藩鎮軍馬給截殺住,到底何去何從,眼下也是一籌莫展。
急行軍了一日過后,行伍在郊野山林間略作歇整,大批的傷兵輾轉哀嚎。其他士卒大多臉上掛著麻木與惶然之色,幾乎所有部眾也都被一團愁云慘霧所籠罩住。
當中還不乏有張歸厚這員善于沖殺廝拼的猛將挺著身子倚坐在顆樹干旁,然而他臉色慘白,只得暫時褪去衣甲,上半身裹著的白布也已是血跡斑斑,如今也只得竭力支撐起身子好讓身旁軍將換布包扎。
眼見此情此景,張歸霸嘆了一口氣,轉頭又望向身旁的葛從周,就見他神情雖依然十分鎮靜,但雙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幾分慘淡與憂慮。
此時張歸弁走將過來,對自家兄長也不禁嘆聲報道:“雖然又打退了撞見的那一路忠武軍藩鎮兵馬,可是又折了不少弟兄,加上這幾天下來有不少兵卒趁夜私下里逃了,如今也只剩下堪堪兩千的人馬......”
張歸霸一時不語,而臉上憔悴之色也已是溢于言表:“如今北面盡是宣武、河東軍馬...雖說幾路藩鎮想必都急于要爭頭功,不會把我等余部放在眼里,可是與大軍被阻斷開來,我等還能奔逃流竄往何處去?
既然又與忠武軍廝殺了幾陣,倘若再聯合哪一路的牙軍前來圍攻,僅憑這些兵馬實在難以抵敵...眼下這般形勢,當真是熬不到頭啊......”
“到底因執迷于一城得失,也終究是自取其禍。”
葛從周隨即長聲念道,雖然如此說分明也是在指責黃巢用兵不當,然而張歸霸、張歸弁哥倆早曾聽過葛從周闡述過若是被陳州宛丘這團泥潭給深陷住的后患,都是深以為然,也很清楚自己為何又會陷入今日這等困境當中。
而他們幾人也都是一般的心思:可惜當日攻破陳州城關在即,到底功虧一簣,霍存兄弟也陷在了城里,只怕多半是被斬殺了......如今倒是我等也已是窮途末路,可是這一輩子就此休了,卻又如何能夠甘心?
尋思了片刻,張歸霸又沉聲說道:“不管如何,我等也決不可在此坐以待斃,到底還是要尋覓個去處突圍出去。可不止是朱全忠等四路藩鎮,如今正是鼓破眾人捶,如今黃巢落魄失勢,我等不管奔逃到何處去,各處藩鎮州府只怕都把咱們的項上人頭當做向唐廷邀功請賞的本錢,就算形勢險急,又豈能任由尋常宵小辱殺?
到底何去何從,咱們也須盡快思量得清楚。只是王滿渡一役朱溫聯合李克用大勝了一陣,再往北進,多半會驚動宣武軍、河東軍部眾,勢大我等抵敵不過,要硬拼恐怕不成。”
葛從周點了點頭,他也明白眼下張歸霸恐怕也已動了歸降的心思,可是尚有一個顧慮便是,按著他們幾人的身份與名望,也實在沒有什么與唐廷還有各路藩鎮討價還價的余地。
何況對方又怎知你是誠心投降?如今只憑這近兩千的兵馬,也未必能教幾處藩鎮放在眼里,那幾個節度眼下恐怕只顧心焦眼紅的要盡快誅殺黃巢這個正主。在他們看來,就只這些新降的部眾軍力微末,說不定還要被當做是累贅。如果要快刀斬亂麻,直接輕易殺了棄械而任憑放落的己方余眾,而向唐廷報捷就說又斬獲得一場大勝,這不是更加省事?
所以就算我等肯降,那幾路藩鎮節度也未必肯收容,倘若不得已只能選擇一處勢力投誠歸從,但如果選錯了人,那就是要任人宰割。
李克用、朱全忠、周岌、時溥...葛從周不由權衡起這幾路聯合討伐黃巢的藩鎮節度過往的出身經歷、每個人大致的為人秉性,并尋思著倘若終究要降從而另謀個出路,那么投向哪個人又會是最為適合的選擇?
心中大概已經有了個答案,然而葛從周正待與張歸霸、張歸弁商榷之時,忽的就見于后方哨探的一名小校催騎奔來,待到張歸霸、葛從周等人面前時便立刻急聲報道:
“陳州宛丘那邊,又有約莫一千五百軍騎,看來哨騎探覷清我軍蹤跡,也正朝此處疾馳而來.......”
還沒等那小校稟報說完,張歸霸聞言臉上便當即恚怒道:“陳州官軍,做縮頭烏龜的時日許久,趁著如今我等落拓,倒也要來主動招惹!咱們就算失勢,卻也不是任人可欺的!何況不過一千五百軍馬,將其殺散,也算是為霍存兄弟的報了仇!”
葛從周、張歸弁面色凝重,也情知不是任何一路官軍都可去投從的,今番想必還要再殺上一陣。而在一旁養傷將歇的張歸厚發現似有官軍兵馬追至,他立刻跳起身來,一手抄起放置在一旁的那桿碩長大槊,又虎吼了聲,召集其余休整的兵卒就要去廝殺。
然而那小校卻又有些支吾的說道:“可是張將軍...霍軍校...就在那一撥官軍當中,本來哨騎人馬彼此探尋見行蹤,還以為要抵擋陣再速速回來向你報訊。可卻是霍軍校搶先只身出陣,追問是否是將軍你統領的部曲,又瞧見當初相熟的下僚,便立刻叫我回來傳報,說要前來相談。”
張歸霸、葛從周、張歸弁,包括方自疾步本來要問個究竟的張歸厚聞言都不由的一怔。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按說那霍存為人秉性他們也大致了解,當初應該不至為了保命向官軍討饒乞活,而倒戈投從。何況陳州將擒獲的反軍斬首示眾,從來不曾心慈手軟過。
那么本來以為早就被誅殺的霍存又怎會活到了現在?他又怎么會與唐廷官軍一起前來?眼下要弄清楚這些疑問,也唯有盡快去見他問個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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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存兄弟,果然是你!你當真未被陳州官軍給擒殺了,可怎的這段時日一直沒有什么消息傳出,他們就只是把你給囚禁住了?”
山嶺靠旁的一片曠野上,由陳州那邊疾馳而來的一千五百軍馬,與張歸霸、葛從周所統領的反軍部眾各自拉開兩百來步遠的距離遙相對持。雖然當場的氛圍有些劍拔弩張,但好歹各自也都能穩住陣勢,不至立刻動手廝殺起來。
而當張歸霸、葛從周、張歸厚、張歸弁趕至之時,果然見到霍存只身一人就站在雙方兵馬拉開對持的空間當中。
張歸霸等人立刻催騎上前,旋即紛紛下馬,當然也免不得立刻涌上前去,向霍從問清楚來龍去脈。而霍從又與這幾個老相識重逢,心中感慨實多,也不住嘆聲說道:“本來以為這輩子再無法與幾位弟兄相見...而若問我當初陷在宛丘城中,又為何保住這條性命,這也是說來話長了......”
張歸霸幾人里面,相對更為心直口快的張歸厚按捺不住,遂立刻又向霍從追問道:“兄弟,那時你不會當真便已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