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宛丘外圍,非但是鹿邑、太康等地的黃巢部眾接連潰敗。另一處反軍所設立的西華寨,守軍在此刻也陷入全面潰敗絕境,非但損失慘重,全無反擊之力,也只得任人宰割。
本來奉令統管此間軍寨的黃巢之弟黃思鄴,早殺得丟盔卸甲,渾身血污,他精疲力竭的呼呼喘著粗氣,好不容易從被宣武軍將士突襲成篩子的破落營寨中突圍出來,卻又有一撥軍騎截殺而至,擎起一道道鋒刃森寒的馬刀,便撲向他身旁那些肝膽俱裂的反軍將兵......
黃思鄴身上有多出幾道血淋淋的傷口,驚慌的催騎又急逃出一段距離后再回頭觀望,就見僅存與他撞殺出來的軍馬,也都盡被敵軍兵馬吞噬。
這一戰,已是全軍覆沒。凄厲的箭嘯破風聲仍從自己身邊疾速掠過,又有大批的甲騎抄著兵刃緊追殺來。已駭得魂飛魄散,黃思鄴也只得急抽胯下戰馬,只剩他一人,狼狽的往陳州宛丘北側的八仙營奔逃而出。
四路藩鎮節度率領所部精銳軍馬齊出,不斷得剪除宛丘外圍的黃巢部眾。對于日漸兇暴急躁的黃巢而言,身后不斷的有人再捅刀子,而倘若只得放棄圍攻宛丘,而調轉兵鋒朝向馳援殺來的藩鎮牙軍,他又該集中兵力重點攻向哪一路兵馬?
近一年的功夫未能攻克區區一處宛丘,黃巢大軍的士氣持續萎靡。朱溫、李克用這兩路節度使統領的軍馬又最是善戰難擋,還有周岌、時溥兩路藩鎮協同進逼...又是數場敗陣接連損兵折將,軍心進一步遭受打擊,黃巢再是恚怒不甘,也很清楚陳州地界,到底已是久留不得了......
對于宛丘軍民而言,咬牙死守了近一年的光景,如今也終于盼到了反軍頹然撤離,可以宣告守城戰事終究以勝利而告終的時日。
趁勢出城掩殺幾陣自也是免不了的,李天衢等人又在趙昶的率領下集結銳騎甲士,出城撲殺撤離的反軍后陣部眾。幾番追擊廝殺戰事,李天衢仍是催馬提刀,所過之處波分浪裂、人仰馬翻,又斬獲得一些功績。
然而本來長久下來,彼此于宛丘城關經歷無數次過招交鋒,還數度教李天衢疲于應對的張歸霸、葛從周所部反軍動作極快,在黃巢大軍撤離的消息傳至宛丘城內之時便已迅速撤離,幾陣廝殺,也未曾撞見他們所統領的部曲。
宛丘從被大軍封鎖圍困的狀況中解脫出來,立刻便有探馬斥候源源不斷的探覷周遭地界戰事聲息。非但是黃巢率眾頹然離去,蔡州秦宗權方面,果然也迅速撤軍,至此與黃巢部眾脫離,而各部率領兵馬退返回原本統管的疆土境內。
朱溫、李克用、周岌、時溥這幾路藩鎮兵馬,出兵的最終目的是要爭奪誅殺黃巢這等不世之功,可不是為了扶危救困的解救陳州黎民百姓的。是以無論宛丘城破與否,他們仍要彼此協同,繼續追擊黃巢部眾。
然而宛丘既然在長達近一年的死守戰事當中堅挺的保存下來,到底也是因朱溫、李克用等節度使聯手出兵。藩鎮牙軍掃蕩盡陳州外圍反軍,途徑宛丘之時加以休歇整頓,而由刺史趙犨主持安頓,也是理所當然的。
旬日光景,便已有近萬藩鎮兵馬抵達城前。李天衢聽聞統領軍旅最先途徑宛丘的,并非是朱溫,也不是李克用麾下大將,而是感化軍節度使時溥麾下驍將李師悅。
原來是按正史軌跡,為保留自己的湖州權勢,便與吳越開國國君錢镠爭到頭破血流的人物啊...李天衢心說這李師悅如今可還尚未成為促成黃巢被誅殺的關鍵人物之一,而得朝廷厚封重賞脫離時溥自據一方。
以后的戰局走向,也應會再出現不少變數。那么也不曉得李師悅是否又有機會自立門戶,而不必隨著他眼下的主公時溥日后要飽受朱溫的暴捶......
史載中既然曾于南吳楊行密、吳越錢镠等勢力間游走,又不惜附從于自立稱帝的董昌,而后又與朝廷討價還價,爭來節度使的名分福蔭自己的兒子。李天衢親自見到如今尚是時溥仰仗的大將李師悅,但見他言行舉止有幾分軍人的威嚴氣度,與趙犨、趙昶、趙珝等陳州主官寒暄敘話時,也顯露出幾分接人待物的從容。
只不過李師悅就算是個好說話的,隨他途徑宛丘的這萬余軍馬,卻也不盡然。
感化軍方面的軍馬開撥至宛丘城之時,李天衢就瞧見有一彪軍旅有些乍眼。他們騎乘健馬,除了長短兵器,大多軍健也都裝備著騎射角弓、羽箭撒袋,除了身披的勁甲,這些騎兵頭戴皮氈、腳踏胡靴,陣列中也多有深目虬須者,他們催馬入城,時不時高聲笑罵中。李天衢粗略聽來,這些騎射軍馬說的似乎是沙陀語。
雖是由沙陀人組成的軍旅,但看來與感化軍節度使時溥有些干系,卻也并非是聽命于河東李克用的部眾。
至于同為沙陀人出身的安仁義抱著膀子、冷眼乜去,而那一彪沙陀軍馬那邊也有人把眼望來,只彼此打量了片刻,彼此也并沒有因是同族出身,而表露出多么親切的態度。
這邊安仁義自是識得沙陀語,便對李天衢報說道:“都將,這些人乃是博野沙陀軍的。”
李天衢聞言點了點頭,心說博野地界如今于深州治下,隸屬成德節度使下轄領土。而這一支沙陀部曲看來不但游離與李克用所管轄的部族之外,與其它同族出身的群體實則也未必都是一條心。
本來做為西突厥別部一支的沙陀人,與后世中華的少數民族有一定類似之處,他們多數以大唐子民自居,已接受高度漢化,官話說得十分純熟,但是仍保留著自己民族的語言與一些習俗。然而與后世截然不同的是,在這般亂世,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族群出身集結成大大小小的軍事武裝。
似安仁義這等沒有依附沙陀族為主的軍事集團,而是只身趕赴中原要憑本事建功立業的情況也不算少見。按他原本的軌跡若是投到南吳楊行密麾下,都已是華夏神州偏南的領土,遠離了自己先人過往棲息繁衍的土地,而處于同一陣營的,便還有同樣以善于騎射而聞名的米志誠也是沙陀人出身。
其他中原乃至更偏南的地區,零零散散的也有沙陀人討生計各為當地君主所用。
而由沙陀人為主組成的軍事武裝,數年前便在襄陽地界,經過江西招討使、山南節度使招募曾殺得黃巢大敗虧輸,迫使其只得放棄強取襄陽而轉攻鄂州地界。
同年李克用可還隨著他老子李國昌因與唐廷交惡,中了算計,不得已北奔流亡韃靼呢,又哪里會指揮規模壯大到足以殺得黃巢大軍一時潰退的沙陀部眾為靖平國難,而一直奔赴到鄂湘地界?
至于感化軍節度使時溥,本來下轄徐、泗、濠、宿四州都大致屬于淮海地界,按說麾下兵馬也應以漢家兒郎占得絕對的主體。可他后來與朱溫交惡而彼此交鋒殺伐之際,也有屢番利用番將番兵征戰的記錄,如果再算上這博野沙陀軍,看來也是有些類似于雇傭軍的性質。
時溥、李師悅、博野沙陀...這些名頭從李天衢的腦海中閃過,回想到這些人聯系到一處,而又將會涉及到本來史載中所會發生的事件之時,他雙眼微瞇,又不住的細細思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