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冰冷的目光朝著城頭上方掃射過去,胯下戰馬有些不安分的嘶鳴踱步,一桿虎頭大槍被緊緊攥在掌中,款式形狀倒與王彥章最是善使,這段時日下來已不知取了多少敵軍將兵性命的渾重大槍十分相似。
而渾鐵兜鍪之下,那張如刀削斧的面龐上,一對黑亮的大眼睛本來在深思凝眸時猶如夜幕下平靜的湖水,然而在此時已是精光四射,好似黑瞳夜幕中驟然射出無數道利芒。
雖然只眼下而言,葛從周尚還是黃巢所建立大齊國軍中區區個軍校這等小角色。但所幸與張歸霸等袍澤相知相熟,全權由他部署接受后攻城戰事的第一輪猛攻,一直被深藏在鞘中的鋒利寶刀,終究比起原來的軌跡提前了些時候被驟然抽出,而要飽飲敵人鮮血。
雖然面上看來仍舊淡定沉穩,但是眼下親自置身與戰場之上,要與陳州趙犨,敵軍中那自報做王彥章而數場戰陣大發神威的軍中猛將,以及黃巢點名要擒殺活剮那使唐刀的漢子交鋒過招,葛從周心緒復雜,也不住念道:
現在看來,陛下...黃巢他未必是能打下天下、坐穩江山的英主,而你們去投唐廷效力,反而不失為更識時務...但說來彼此矢志夙愿也別無什么分別。這般世道的英豪男兒,要領虎狼之士縱橫天下,建立受世人矚目的聲名,挽狂瀾、定乾坤,成就不世功業......
可其中所須經歷的重重艱難險阻,你取我性命爭取戰功、我砍你首級成就名望...最后仍矗立在尸山血海中的,方為功成名就的將才,又則能容得遲疑退避?
既是各為其主,眼下我到底還是大齊國的將士,彼此仍是要在沙場上見真章的...便是強取陳州宛丘,在我看來是得不償失,但軍令職責所在,也仍是怠慢不得啊......
而這一個月的攻堅戰事下來,已看出把守這間城郭的敵將督戰謹慎,幾乎不會露出什么致命的破綻...那就看看今番我要使出的手段,你又能否招架得住吧......
葛從周心中念罷,隨即緩緩舉起手中虎頭大槍,遙遙往宛丘城頭的方向一指。督戰的霍從見狀也立刻疾聲高呼起來,持續層層向城關下迫近的反軍一批批加快步伐,結成的刀盾手仍舊高高舉起盾牌抵御劈頭落下的箭簇,終于有不少士卒已然抵達城墻下方。
然而攻城反軍的陣列當中,卻并沒有架起木梯試圖勾搭在墻垛上,再附聚攀登攻殺上來。他們將一捆捆綁得扎實,像是草垛而其中似乎也混雜不少東西的物件堆疊在城墻下方,隨即立刻取火折子點燃,隨即在同伙兵卒的掩護下,竟然徐徐后撤,而并沒有趁勢向宛丘發動猛攻......
城頭上方,李天衢見狀雖然頓時警覺,心中更是不住疑竇叢生。敵軍這是打算放火燒城?夯實的堅固磚石城墻,就算火勢再大,又怎么可能會被燒塌?何況就算要用猛火,也不可能直躥丈高,根本傷及不到高高站立在城墻上的守城將士。
這是要用火器?
然而李天衢記得十分清楚,唐朝末年火藥雖然已經被用于軍事,也正是要差不多同期的歷史階段,江南方面,在史書所記述原本的軌跡當中,也有五代十國吳國大將,而眼下想必與當初安仁義的情況類似,而仍在秦宗權帳下廝混的鄭璠攻打豫章時“以所部發機飛火,燒龍沙門,帶領壯士突火先登入城,焦灼被體”這等史載記錄。
可是如今宛丘城以鐵皮緊緊包裹嵌釘的厚重城門,便是火攻也絕難燒透。鄭璠所采用的機發飛火,雖然那場戰事也有火藥武器最早在戰力中的說法,但說白了就是屬于燃燒型的火器,實則按后世佐證史料中火藥發展應用的軌跡,如黃巢當初揮軍轉戰天下時“以火箭射城外茅屋,延及官軍營”這等史料記錄的火器大同小異。
直到五代歷經梁、唐、晉、漢、周...一直到趙大陳橋驛兵變建立宋朝,而在一統天下的戰事中大規模侵襲南唐之際,經過時間的沉淀與戰事的發展,宋軍這才裝備了大量拋射攻城的火器,而爆裂型的火器,也要等到北宋時節才得以進一步被改良應用。中華戰爭史中這層科技樹距離點開的時間,可至少還要早個六七十年呢......
而且李天衢根據自己切身結合這個時代的記憶,也根本就未曾聽說過有什么高效爆炸型的火器已被應用于戰陣當中...那你跟我在這玩什么炸藥包轟碉堡呢!?
然而很快的,那些被堆疊在宛丘城墻之下如草垛的物件燃燒蔓延,火勢卻算不上猛烈,可是李天衢、王彥章、安仁義、解青等乃至城頭上一眾唐軍將士,便驚覺一道道濃密的黑煙沖天而起!
是狼煙!
中華古代戰爭中邊防部曲在發現敵情時放出信號,而在烽火臺點燃的煙火,也并非是顧名思義以狼糞為原料點燃,以馬糞、牛糞、蒿艾乃至其它草料柴薪混合制成,按史載“取其煙直而聚,雖風吹而不斜”,如今滾滾的濃煙連稱一片,在宛丘城下驟然躥升起來,一片的城墻也頓時似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給籠罩住!
一時間,濃煙當中劇烈的咳嗽聲不絕于耳。似乎狼煙草垛內還混雜著幾味毒草,而致使城頭上不少唐軍兵卒猝不及防的置身于很難消散的濃煙當中時吸入得多了,頓感胸腔窒悶,不但激烈咳嗦的直似要吐出肺來,甚至也有人從眼、口、鼻中滲出了鮮血!
如此一來,本來居高臨下,就算雙方以弓箭對射從視野高度上也占據著絕對優勢的宛丘守軍一時間又何止目不視物,若是被濃密的狼煙熏得時間稍長,甚至還會被熏暈嗆死......
反觀葛從周臨陣時機的反軍這邊,霍存立刻再度高聲喝令,頓時就一排排箭雨又從逼近宛丘城前的反軍步陣潑灑出去,也根本無需刻意覷定瞄準,且只顧朝著濃密的黑煙中不斷施射便是!
鋪天蓋地的箭雨落下,不少被濃煙熏燎得手足無措的守軍兵卒當即中招斃命。城墻上方本來密集有致的隊列徹底撒亂,大批將士驚呼著往后方退去,以躲避直沖而上朝著自己口鼻里鉆的濃煙,一時間城門樓處也不住亂做一團。
“亂不得!弓手后撤,重整隊列,步卒架盾格擋!”
李天衢雖然也被熏得雙目幾乎只得瞇合在一處,還被嗆出了淚水,可是他不停揮刀格擋開不知從何處襲來的箭簇,他疾步退出被濃煙籠罩的距離便立刻高聲下令。
就算被敵軍這一手攪得措手不及,可彼此都是肉體凡胎,哪個不是要肉眼視物,而又不需要喘氣?你拿狼煙熏我,可是不還是要殺上城頭?鉆到濃密的黑煙里攀附攻殺上來,不是更要因毒煙被吸入肺腑而熏嗆致死?
在這個時代,我還真就不信你們能人手一副防毒面具的殺上城來!
然而城頭下方,葛從周眼見戰事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進行著,他很快又傳令后方袍澤部曲,立刻又要有所動作。
這,還僅僅是我要攻取宛丘城頭所使出手段中的第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