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衢低聲說罷,解青低垂的頭緩緩抬了起來,他眼中有狡慧之色閃過,倒也仍恭謹的回道:“李大哥說的不錯...小弟不敢隱瞞,而當初我所言也絲毫沒有作偽,如今更是蒙大哥之故教小弟能夠揚眉吐氣,這輩子當真愿意跟定了您,愿隨鞭鐙。以求此生能夠有個出人頭地的機緣。”
伸出手掌在解青的肩頭拍了拍,李天衢心說眼下只是須點明解青不要以為自己看不出他的心思,但是也并沒有打算過度深究。
因為李天衢很清楚眼下彼此間本來尚還不屬于臣為君盡死節的關系;如今這等情形,這也并不是兄弟相逢三碗酒,只要義氣相投,彼此便能以性命相托,而相互完全推心置腹的水滸傳。
如今巍巍盛唐的皇朝威信早已一落千丈,社會制度、文明秩序遭遇極大的破壞,包括仍指望在如此血腥殘酷的亂世求個出身的眾多能臣良將在內,人與人的關系,在很多時候很難以忠義等道德理念約束得長久。
如今尚被權宦田令孜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大唐天子李儇,休說是各路藩鎮節帥,恐怕各地黎民百姓都沒被把他看在眼里。亂世人命如風中殘燭的時節,人與人之間達成合作亦或附從關系,往往也都是從利用與被利用,彼此相互利用開始,期間固然也可以靠感情義氣、君臣名分來維系之間的關系,但權力、名望、財富...當統治者無法滿足屬下所想要的,這就是一個兄弟手足相殘,臣弒君、子弒父事件頻發也一點都不會讓世人感到稀奇的時代......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亂世。
解青肯投從自己,是因為他不肯一輩子只為茍活而被山寨中的賊人踩在腳底,掙扎著要求個翻身的機會;周圍一眾賊寇現在轉而肯聽從自己號令,是因為他們在如今這等形勢之下的確缺少個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不能滿足他們所想要的,那么以后的下場恐怕比起方才死在自己刀下的廖倫下場也并不會好到哪去。
不過那也都是后話了...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山嶺下的反軍既然發現張虎所部草寇的行跡,彼此間已經廝殺開來,那么此處隱蔽在深嶺中的山寨位置早一時、晚一時恐怕終究會暴露。自己既然已對那些翹首以待的賊眾放出話來,那么也勢必要當機立斷,拿主意率領眾人扛過迫在眉睫的災厄。
然而比起當初自己只身獨力的在大批反軍圍殺之時掙扎逃生,現在雖然多了一兩百幫手,但那個疑似是安仁義的反軍賊將弓箭實在太過厲害,根本就近不得身。何況對方就算只率領四五百的人手,在兵力上也仍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而且休說要對付殺至嶺下的敵軍便已十分棘手,時候拖得越久,秦宗權所部反軍說不上何時便又會有大批的兵馬旋即殺至......
現在的形勢,也仍是萬般兇險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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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衢、解青率領著寨中其余賊眾傾巢而出,疾奔下九曲十八彎的山路野徑,直逼近堪堪只能容得一個漢子穿過的山谷隧道時,已隱隱的能聽見外面有哀嚎喊殺聲傳來。
環視周圍地勢片刻后,李天衢立刻打出手勢,教眾人再切稍候。隨即又與解青交頭接耳一番,做下安排,分撥了二十名嘍啰隨著解青攬葛攀藤,至兩側枝葉稠密處另做下部署,李天衢便又徑直朝著山谷那邊行去。
傳入山谷隧道間的喊殺聲已愈發的清晰,李天衢立刻伏低了身子,貓著腰朝著谷口的另一邊逼近過去。然而直到那端山林間的景象大概能映入眼簾之際,李天衢陡然又聽見凄厲的箭嘯破風聲激蕩驟起,并迅速在山谷隧道中回蕩開來,直震得雙耳內嗡嗡作響!
一支狼牙箭簇疾速從李天衢頭頂掠過,當即狠狠的插進后面一個尚還未來得及俯身的賊兵腦門當中。眼見額頭上插著利箭的同伙一聲不哼的仰面栽倒斃命,也驚得后方旋即而至的賊眾疾聲示警,紛紛如四腳著地的大蜥蜴一般趴在山谷間冰冷的地面上,沒人敢抬起頭來探覷前方究竟。
看來外面的反軍已追攆著張虎所率領的賊眾,已迫近至距離山嶺谷口不過百來步的距離了......
李天衢暗罵了一聲,隨即仍是盡可能的將身子貼緊地面匍匐前行。片刻之后,李天衢盡量抬起脖頸,便瞧見大概四五十步開外張虎肩膀上插著一支羽箭,與十來個嘍啰蜷縮著身子,躲在一片周圍藤蘿倒掛巖石后方。
雖然周圍地勢崎嶇突起、高低不平,堪堪可讓張虎等人做為倚仗躲避時不時激射而來的箭簇,但是也只能處于一味被動挨打的局面。李天衢又遙望見遠處叢林間影影綽綽的,看來也有眾多反軍兵卒不斷往前迫近過來......
山林的另一側,似乎也有些扎堆的反軍兵卒綽著手中兵刃亂砍狠攮著,隱隱的也有凄厲的嘶嚎哀呼聲傳了過來。看來張虎所帶領的賊兵有不少被沖得散了,落單的嘍啰遭受對方弓箭壓制的動彈不得,先后被步步逼近的敵軍給追趕上,也只能落得個身遭亂刃斃命的下場。
雖然距離遂道谷口只不過四五十步遠的距離,可張虎與殘余賊眾倘若急于奔逃過來,離開隱蔽的山巖障礙,只這一會的功夫,恐怕大多人也將被從遠處激射而來的利箭射殺...如今這等形勢,的確是萬分險急!
待李天衢看清眼下戰局,便高聲大喊道:“立刻退進谷口里來!就算對面的驢鳥弓箭厲害,窩在那邊只是束手待斃!”
張虎聽見后面李天衢高聲叫喊,只略做思付了片刻,他便狠狠的一咬牙,招呼其周圍其余各個面如土色的嘍啰朝著谷口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須臾過后,教人聞之膽寒心悸的箭嘯破風聲,又以甚是密集的頻率驟然襲來!
一個、兩個、三個...那些只恨爹娘沒給自己多生出兩條腿的嘍啰先后被似是長著雙眼的利箭射中,紛紛撲倒在地上,仍舊微微搖晃的羽箭無一不是插在后心、后腦等致命處。
而拔足狂奔的張虎也注意到周圍手下幾乎實在眨眼的功夫一個接著一個中箭斃命,他胸中兇狠戾氣滿臆,一邊繼續飛奔,一邊不住回頭觀望一眼。然而只這一撇的功夫,張虎便瞧見他身后的一個嘍啰的頭顱被激射而至的利箭射了個對穿,寒芒閃爍的箭簇從他驚呼的口中透出,而飛射的鮮血,也濺到了張虎的臉上!
張虎當即駭得渾身汗毛倒豎,他也只有回過頭來拼了老命的奔逃。然而他身后頭顱被射穿的嘍啰身體甚至還沒有撞到在地面上,呼嘯的破風聲便已接踵襲來,好像在遠處施發箭簇的那個反軍將官看清了前方賊眾奔逃的動作,早已做好了預判,頻率快到教人難以置信的箭簇襲來,也讓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的張虎避無可避!
一道黑影忽的閃至張虎身側,李天衢掄起唐刀劃出道光輪,“鐺!”的聲勁響火星四射,刀鋒立刻擊落眼見也要射入張虎頭顱的箭簇。隨即李天衢轉身一滾,又雙足發力疾竄出約莫七八步遠的距離,好歹搶在遠處利箭在此襲來之前,與張虎同外面僅剩的兩個嘍啰躲避至谷口中。
眾人在山谷隧道間摩肩擦踵,叫嚷著紛紛退卻之時。驚魂稍定的張虎朝著李天衢點頭示意,隨即問道:“他奶奶的,這次當真是撞見了硬茬!寨子只怕難以死守得住,那廖倫又在何處?”
李天衢則言簡意賅的回道:“廖倫不肯來救你,已被我給殺了,又立刻帶寨里其他弟兄前來援助。”
張虎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可他旋即便啐罵了口,說道:“那驢鳥當真枉為山寨之主,他不肯來救,老子倒并不覺得意外。天衢兄弟你初投山寨不久,但那囚攮的可遠不及你仗義!可是...現在我等又當如何,草他十八輩祖宗,弄不好山寨今日便要被端了,咱們倒要同廖倫那廝前后腳下黃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