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敵當前,大宋的朝臣們不思團結一心共抗強敵,反而為了各自利益斗得你死我活,他們的皇帝也安坐御塌之上冷眼看笑話。
說來匪夷所思,其實一切早有定數。
且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傳統,注定了皇帝換人后朝堂必然會有內斗。
而大宋王朝的新掌舵人趙桓也不是自己想當皇帝,是前任皇帝趙佶和朝廷百官不顧其人的強烈抗拒,硬要將這皇位塞給他。
十幾天前,前往大同談判的少宰中書侍郎白時中被正乾皇帝趕了回來,并給大宋朝廷帶回了一份《討宋檄文》。
得知徐澤討伐大宋之心已決,而且此戰的目標就是自己,教主道君皇帝絲毫不敢面對即將到來的軍事危機,首先想到的就是甩鍋跑路。
趙佶尚未處理完跑路前的瑣事,受太常寺少卿李綱蠱惑的給事中吳敏就向其人上書,勸諫天子傳皇太子位號,以方便后者“收將士心”“保守宗社”。
為了徹底甩脫身上的責任,也為了有人實心實意為自己保住后路,教主道君皇帝未做多想便同意了吳敏的請求。
其后,內禪前的各項準備工作如期推進,道君都已經燒了祭詞禱告昊天玉皇上帝,就等著正式舉行儀式了,卻突發意外。
同軍兵出濮州后,岳飛部連下數州,如入無人之境,而同軍第五軍也出兵淮陽軍,讓形勢更加惡化。
前線的戰報傳到臨安,趙佶擔心再耽擱時間就會逃不脫,變了卦,決定不再搞麻煩又耽誤時間內禪儀式了。
其人隨手將天子印璽甩給當值的宰相少宰中書侍郎白時中,并令其人再轉交皇太子,如此便算是完成了內禪。
只要白相公照辦,從此,大宋江山便與他趙佶無關。
白時中雖然是個只知磕頭的無用相公,卻也知道皇位交接神圣無比,不容兒戲,如何敢接下這等必然要挨罵的禍事?
其人的頭都磕破了,就是不肯受詔。
身上的責任甩不出去就不能脫身,趙佶心亂如麻,隨手扯下一張紙,在頁尾處寫下“少宰主之”四字,直接甩在了白時中的臉上。
白相公眼見道君動了真怒,不敢再推辭,這才受詔退下,匆匆出宮去尋皇太子。
趙佶打發走了白時中,就立即吩咐親信宮人趕快打點行裝。
太上皇南幸,當然不可能是趙佶只帶幾個嬪妃和少數親信來場說走就走的跑路。
僅交由童貫統率護駕的勝捷軍就有兩萬人,可想其隨行隊伍有多龐大。
如此龐大的隊伍出遠門,準備時間自不可能短,動靜更是相當大。
這也是同軍還沒有攻進開封府,遠在南陽府的趙佶就早早準備跑路的原因之一。
結果,其人的行幸儀仗還沒有準備好,太常寺少卿李綱便聞訊趕進了宮,將札子放在袖中等待皇帝召見。
趙佶正急得打點行裝,哪有心情見擺明了就是要給自己找不痛快的李少卿?
李綱一直等不到天子召見,便隔著殿墻高喊“官家可走,但請舉行內禪之儀再走”之類的話,并叫囂道君若不答應,其人就堵住宮門不讓天子出宮。
雖然還沒有舉行內禪儀式,但宮中之人都知道道君急著跑路,整個皇宮已經亂作一團,都不敢在這個時候觸李綱的霉頭。
其實,李邦彥、蔡攸、趙野、童貫等重臣就在教主道君皇帝身邊。
但這些人要么沒什么主見,要么身份尷尬名聲不好,要么也擔心趙佶不管不顧直接跑路,盡皆坐視李綱如此凌迫天子,沒有一人站出來呵斥其人無禮。
人還沒走茶就直接冰了,這叫御極二十五載的趙佶如何不氣?
其人被氣得渾身發抖,忽然雙腿一蹬,脖子后仰,口歪眼斜,絕技暈遁發動!
另一邊,少宰白時中還在苦勸皇太子以江山社稷為重,趕緊受禪以順應天理民心。
趙桓原本對于繼承皇位一事既有些惶恐,也夾帶著一絲興奮,算是有也不甚喜,沒有也不太悲的懵懂狀態,還不太明白皇位意味著什么。
現在,同軍即將打上門來,自家老子連內禪儀式都不敢舉行就要跑路。
其人突然意識到這個皇位就是大坑,害怕大宋國滅后自己會遭徐澤清算,也鬧起了情緒,拒絕進宮受禪。
皇帝都主動卸職了,皇太子卻不愿即位,任務完不成,白時中急得只想哭,幸好內侍黃僅押及時趕到救了場。
黃僅押帶來一條緊急消息道君“突發風疾”,請皇太子速速進宮。
天水趙氏大略是有家族遺傳疾病,歷代天子要么身體有問題壽元不抵常人,要么精神有問題發病就瘋癲。
遠的不說,趙桓的曾祖父英宗趙曙、祖父神宗趙頊兩代皇帝都曾患過風疾,并因此病早早去世。
道君趙佶的身體雖然好于英、神兩帝,但也不是半點事沒有,其人以前就曾多次不明原因的暈厥過,患風疾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到底是血脈相連,真到了趙佶可能不行的時候,趙桓才發現自己還是很擔心父皇,當即跟著黃僅押匆匆跑進了宮。
“救命靈藥”一到,之前還暈厥不醒的道君立即醒了過來,依然口歪眼斜,還不能說話,就如同四十多年前,其父神宗皇帝趙頊風疾發作時一樣。
趙桓見父皇如此凄慘模樣,想起自己過去的任性,又擔心沒有父皇的未來,悲從心起,哭得極為傷心。
道君眼見火候已到,乃以手書宣布自己的內禪決定。
趙桓哭歸哭,卻不傻,見父皇風疾之后躺在床上還仍能寫一手瘦金體好字,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大哭大鬧,死活不肯接受皇位。
道君急了,向守在御塌邊的童貫和李邦彥使眼色。
二人會意,拿起預先準備好的龍袍就往皇太子的身上套。
趙桓卻直接趴倒在地放賴,就是不肯受禪。
之前確定內禪儀式要提前舉行后,白時中就命內侍喊來了一眾宰執,此時全候在福寧殿西廡下,就等著見證內禪儀式呢。
趙桓把動靜鬧得這么大,早傳到了殿外。
宰執們尷尬地立在廊下,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事情鬧到了這份上,面子上已經非常難看了。
趙佶不能說話,只能抬臂奮筆手書“汝不受,則不孝矣”七個大字。
趙桓自小就被自家老子罵到大,此時此刻,哪里會怕趙佶這一套,當即針鋒相對。
“兒臣要是受了,就是不孝!”
趙佶眼看搞不定逆子,只能以手書召皇后鄭氏來福寧殿。
王氏薨逝后,鄭氏被趙佶立為皇后。
鄭皇后性格溫婉,對嫡長子趙桓視如己出,自小就缺乏關愛的趙桓對其人也比較敬重,皇后的話反而比皇帝更好使。
但鄭皇后為人低調,從不干政,也不知道怎么勸趙桓才好,只能說 “官家老了,我們夫婦二人只能托付你了。”
趙桓本就害怕承擔起這個王朝的重擔,此時又被自己的父皇套路,已經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連鄭氏的話也不聽。
僵持到了這一步,里子面子全丟光。
趙佶索性也不再裝了,騰地坐起,指著趙桓大吼道 “快給我把這逆子架出去,即位!馬上就即位!”
內侍們從沒見過道君如此形態,不敢抗旨,沖上去架著皇太子便往殿外拽。
趙桓本就害怕當皇帝,被內侍們架住后更是急怒攻心,拼命掙了幾下沒掙脫,便在急劇驚懼之下暈了過去。
不同于他的老子趙佶,其人是真暈了。
眾內侍怕出事,只能停下來,一通手忙腳亂的“急救”后,趙桓才悠悠醒來。
趁著皇太子剛剛蘇醒后還很迷瞪的時機,內侍們齊用力,再次架起趙桓趕至福寧殿西廡下,接受眾宰執迎賀。
然后,又將木偶般的皇太子架進福寧殿,向道君復命。
如此強行走完內禪程序,早就沒有力氣掙扎,嗓子也已經哭啞了的趙桓卻還是不肯即位。
禪讓之儀說起來很神秘,其實核心步驟很簡單。
其一,新舊兩任皇帝移交權柄。
其二,新皇接受百官拜賀。
如此,即可證明皇位移交合乎天理人心,新皇的地位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因而,在宰執們趕到福寧殿等候皇太子即位的同時,朝廷百官也趕到了垂拱殿等著朝見新君。
結果,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臣子們仍沒有等到新君臨朝。
其他臣子頂多是站久了腰酸腿疼肚子餓,忍一忍還能挺過去。
利益相關的給事中吳敏、太常寺少卿李綱,太子詹事耿南仲等人卻不敢忍。
僵持到天黑之后,皇太子還是不肯受禪的話,不排除道君和宰執們為了朝局穩定,會再擇皇子即位的可能性。
若是如此,其他的臣子還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改換門庭,一手促成道君禪位皇太子之事的吳敏等人肯定要丟官去職,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李綱之前已經沖過一陣,還把道君激得風疾發作,此時不宜再沖。
吳敏和耿南仲就在垂拱殿,一直沒等到趙桓臨朝,急得直跳腳,眼見天都快黑了,只能硬著頭皮往福寧殿闖。
皇權移交如此敏感的時刻,候在殿外的內侍如何敢讓兩人進殿搗亂?
雙方爭執不休時,太尉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剛好路過,吳敏趕緊呼喊,請求其人為自己二人通傳天子。
梁師成也是道君信重的宦官,掌出外傳導御旨之權,與很多重臣關系都不錯。
其人當即答應了吳敏的請求,卻沒有直接出面,而是私下向尚書左丞李邦彥說了一個名字。
趙桓不肯即位,眾宰執正束手無策,李邦彥適時提了一句“皇太子素熟耿南仲。”
自政和二年以禮部員外郎為太子右庶子算起,耿南仲輔佐東宮十余年,算是皇太子的絕對嫡系,其人要是勸不動趙桓,那就真沒人能勸動了。
道君當即同意了李邦彥的建議,宣耿南仲進殿。
耿南仲果然熟悉趙桓,沒多久便勸得皇太子同意即位。
如此,即位大典終于能夠進行下去了。
宰執們由是退出福寧殿,趕到垂拱殿組織群臣恭迎新天子臨朝。
結果,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趙桓。
只有梁師成從禁中跑來,告知百官 “皇帝自擁至福寧殿,至今不知人。”
繼承皇位后的第一次臨朝,趙桓都能躲起來,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生性膽怯不敢面對現實。
但自己死活都要拒絕的東西,別人卻硬要栽給你,換誰能珍惜?
在趙桓看來,江山本就與他無關,看著這些蓄謀要害自己的人爭斗得不亦樂乎,其人自然有心情看笑話。
當然,笑話看完,該處理的事還是得處理。
不然的話,真鬧出了大動亂,照樣小命難保。
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對太學生陳東的上書做出正面回應。
其人上書的“六賊”之中,蔡京作為道君最重要的助手,專權跋扈,變亂祖宗法度,不知道損害了多少人的利益,被攻訐的自不用表。
而童貫這等卑賤宦官卻能執掌兵權,官至太師爵封國公,將一干飽讀詩書的文臣襯托得毫無用處,本就招人嫉恨。
其人還輸掉了剿除徐澤的兩場最關鍵戰役,致使大宋一蹶不振,天下正人君子從此只能在徐澤的淫威下瑟瑟發抖,不除此賊不以安定天下人心。
梁師成雖然主管出外傳導御旨之權,卻不怎么喜歡害人,反而經常幫人。
其人稱蘇軾私生子,宣稱以翰墨為己任,常邀賓客鑒賞書畫,題識能令其滿意者,便加以薦引,朝中大臣因而稱其為“隱相”。
當年,趙桓年少無知,被徐澤蒙蔽而質疑君父,為道君所忌。
鄆王趙楷趁機大肆活動,企圖搖東宮之位,還是梁師成與李邦彥等人暗中相助,趙楷才沒能得逞。
之前發生即位鬧劇,若是沒有梁師成,很有可能皇帝已經換了其他人。
嚴格來說,其人不僅無罪,還多次相助于新皇,是有功之臣。
但誰叫他是道君的另一只白手套呢?
李彥同樣是道君身邊得寵的宦官,楊戩死后,其人便主管西城括田所,侵害了無數“百姓”的利益,民怨極重,也該死!
王安中是文官,卻靠跪舔蔡京、童貫、梁師成等人上位,全無文人風骨。
更重要的是,其人宣撫河東,卻丟城失地,一舉葬送了“兩河”,害得大宋朝廷不得不遷都,損害了不知道多少權貴的切身利益,必須死!
至于朱勔,雖然主持花石綱為禍東南,還直接誘發了方臘之亂,確實罪大惡極。
可其人早六年前就已經被徐澤處死,如今骨頭都快爛了,且花石綱也停辦了兩年,再把這個死人拉出來鞭尸,確實有點蹊蹺。
不過,只要看看陳東的籍貫,就不奇怪了——兩浙路鎮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