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軍將士沖出盾陣開始反擊,頓時讓還在猶豫的遼騎徹底慌了神。
還能控制戰馬的騎兵立即打馬逃跑,遇到亂竄擋道的人或馬,就以刀、槍、馬鞭等物招呼,只求早點脫離這可怕的戰場。
而馬兒已經徹底失控且還能活動的騎兵,則只能放棄賴以作戰的四條腿,甩開自己的兩條腿拼命往回跑。
至于那些被甩下戰馬又慘遭踐踏,還在泥水中苦苦掙扎的遼兵,此時已經沒人顧得上他們了。
對追擊者來說,最大的干擾不是濕滑泥濘的地面,而是到處亂竄的戰馬。
極度缺戰馬的趙宋,即便是禁軍軍漢也都眼熱戰馬,同軍將士更是愛馬。
這些散亂的戰馬只是暫時受到驚嚇,只待情緒穩定下來,稍加訓練就能使用,都是寶貴的財富。
因此,追兵遇到亂跑的戰馬,都會盡量避過,由此自然會耽誤時間。
底層軍士們受限于眼界形勢,不知道當前的大局是潰逃的騎兵,而不是戰馬,師正關勝卻分得很清楚。
其人本就身高體長,三兩步便沖在了最前面,手起刀落,將一匹受驚沖過來的戰馬砍死。
師正的示范動作成功消除了將士們的顧慮,再見著亂竄的戰馬便會舉槍就刺。
同軍遇馬就殺的舉動成功震懾了有靈性的馬兒,剩余的戰馬再不敢亂竄了,要么回身沖擊艱難逃跑的遼軍,要么待在原地,老實等待新主人的認領。
由是,純步兵構成的關勝師竟然跟上了撤退的遼軍——
六條腿的騎兵肯定是追不上的,但失去戰馬的羅圈腿遼人卻是逃不掉了。
身后慘叫聲連綿不絕,騎在馬上的遼軍卻不敢回頭。
在泥地里沖鋒后的戰馬有些脫力,速度比起追兵實際快不了太多,誰也不敢泥濘的地面上多猶豫。
這一仗打到現在一直稀里糊涂,敵軍沒殺死幾個,手中的騎兵卻廢了小半,蕭干的心都在滴血,卻不敢命部下回頭沖擊敢于追擊的宋人。
其人只希望與身后的追兵脫離接觸,趕緊與己方后續人馬會合,適當休整后再反擊,那樣的話才有些許反敗為勝的希望。
同軍軍陣正面,時立愛率領的遼國民軍也快要推進到了同軍陣列前。
雙方相距僅百余步,時都統正準備催促民軍發起沖鋒時,蕭樞密使統帥的騎兵卻突然敗了,一路鬼哭狼嚎地向北逃跑。
本就是憑著一股血勇聚集起來的民軍頓時動搖了,人群開始左顧右盼。
時立愛非常清楚,最精銳的騎兵都沒能沖散宋人的軍陣,反被打崩,民軍現在沖上去也只能是送死。
但雙方離得這么近,現在就是想撤也撤不掉了,更撤不得。
民軍一旦撤退,敵軍必然會追擊,組織度嚴重不足的民軍會在慌亂之下爭相逃跑。
哪怕沒有遭受敵軍殺傷,僅僅是狹窄的營門處,也會因為爭搶逃生通道而推搡和踩踏,急紅了眼的人還會拔刀砍人。
最終,死在自己人手中的民軍將會比敵人殺傷的還要多。
明知道打不贏也必須上,要死也要死在與敵人的搏斗上!
哪怕是敵人殺脫了力,本方被殺破了膽,老實坐地投降,死得人也會比爭相逃命死的要少得多。
“吹角,沖鋒!”
任何組織和團體中,都不乏怯懦者、從眾者,也有熱血者、膽壯者。
當沖鋒號角響起后,這些熱血上頭或膽壯如牛的民軍便當即發起了沖鋒。
但更多的人卻是猶豫不前,只是在身邊人開始跟著沖鋒后,才忘記了怯懦,開始跟上眾人吶喊著向前沖。
前后脫節的沖鋒,導致民軍本就散亂的隊形變得更亂。
同軍軍陣后面,徐澤的視線早從追擊敵軍的左翼收回,其人很快就從對面猶猶豫豫沖鋒看出了敵軍士氣極低的本質。
“打旗語,命張清、魏定國兩部反沖鋒敵軍!”
張清和魏定國二人反應極快,當即就調整了將旗。部隊隨之啟動。
即便是騎兵沖擊左翼的危急時刻,仍在雨中一動不動的同軍正面方陣終于啟動了。
兩個師的將士邁開步伐,先是整齊緩慢推進,再逐漸加速熱身。
近萬風吹不搖、雨淋不動的軍士前進后,除了鐵甲轔轔和營正、隊正們的口令外,再聽不到其他雜音。
這種沉悶的鐵甲洪流造成的響聲,遠不及兩萬高聲吶喊的民軍,但威勢卻遠勝后者,是個人就能從雙方的沖鋒陣勢上看出二者戰力上的天壤之別。
猶猶豫豫發起沖鋒中的民軍自然也能看出這點,越沖腿越軟,靠得越近,內心的恐懼越甚。
雙方還有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就有民軍慢了下來。
然后,悄然轉身,與身后的撞成一團。
緊接著,更多的人開始掉隊。
于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還在沖鋒中的民軍尚未與敵人接陣,竟然在沖鋒中迅速變成了潰逃。
邊跑還邊無意識地發出驚叫,各種鬼叫聲匯合在一起,甚至還要超過剛才的沖鋒吶喊。
仿佛只有厲聲喊叫,才能掩蓋自己心中的恐懼一樣。
潰逃發生的時候,漢軍都統時立愛曾拔刀接連砍死了兩個民軍,試圖阻止恐懼蔓延。
結果證明,無論崩壞的國勢,還是崩潰的軍勢,都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
試圖螳臂擋車者,最終都會成為車輪下的齏粉。
忠于大遼的時都統也一樣,其人在追砍逃兵中不慎摔倒,然后再也沒有爬起來。
無數雙滿是泥巴的腳板從他背上踩過后,就連其人身上的官袍也變得無法辨識了。
桑干河西岸上游。
“營正,快看!”
解寶順著屬下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見著河道中出現了十幾跟大木。
很明顯,這肯定是上游敵軍推入河中,準備借著流水和大木的沖擊,破壞下游同舟社的浮橋。
“跟我來!拋撓鉤!”
對浮橋最有效的攻擊手段除了火攻外,就是撞擊。
浮橋搭建經驗極為豐富的同軍自然不會在防止敵軍破壞上犯迷糊,不僅有完整的應對手段,還有相應的設備配套。
僅解寶等人手中的用于勾取順流直下的大木、火船等物的撓鉤,就有用人力拋射、機括發射和火藥發射三種,分別應對不同距離的漂浮物。
人多力量大,二十人一組,對付一顆大木,很容易鎖定漂浮的大木,并慢慢將其拽向了河邊。
“營正,這樹邪門,快來人幫忙啊!”
解寶也已經發現了這樹的不對勁,敵人很狡猾,將幾顆大木綁在一起,在水流的沖擊下,樹木下行的力量極大,差點將鉤拉樹木的兵士拖下了水。
“娘的,這幾棵樹捆在了一起,快撒手!別心疼撓鉤了!”
任務失敗,任這大家伙沖到下游,非撞壞浮橋不可。
“營正,咋辦?”
“慌啥!發信號!”
其實,不用解寶他們發信號,南面一里外的幾間草棚中,也早有瞭望手發現了河中的異常。
“能不能瞄準?”
“就這么近,沒問題!”
“好!等近了就開炮!”
轟——轟——
六門輕炮一輪射擊后,河道中綁在一起的大木爆散開來。
跟來的解寶等人再次拋出撓鉤,輕易便將其主體部分勾上了岸。
啾啾啾——
一路向北逃竄,蕭干部殘余騎兵總算與關勝部脫離戰斗,并透過雨幕,見到了里許外趕來的北大營后續步兵。
還沒等他們為力量增強,安全終于有了保障而歡呼,就又聽到了這恐怖的聲音,頓時個個面如死灰。
“樞密,這聲音在,在上游?”
蕭干黑著臉,其人明明聽出了這聲音不是雷聲,但仍不想相信這樣的結果。
不是下雨的時候不能使用嗎?
為什么還會有轟隆聲!
“你們都聽清楚了?”
幾名親衛盡皆點頭,不僅他們聽清楚了,再次狂躁起來的馬兒也聽清了。
蕭干臉上青筋直跳,好半響才下定決心。
其人打轉馬頭,拔出刀,惡狠狠地喊道。
“不讓老子活,老子就這幫宋人拼了!”
西岸登陸點。
武松看著剛過河的兩個營也被社首派往北面,協助關勝部追擊潰逃的遼軍騎兵,其人一慣冷峻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焦急之色。
南大營的敵軍即將趕來,社首手里卻只有一個師。
太危險了!
武松并不懷疑老兵組成的時遷師足以擊敗遼軍南大營兵馬,但社首身邊的防御力量太過單薄,卻讓他放不下心。
縱使這一戰成功滅了遼國,可若是社首有什么意外,都是同舟社承受不起的巨大災難。
武松無法想象,要是失去了社首的引導,同舟社會走向何方。
不僅是社首的安全問題,還有一個危機也不容忽視——因大雨持續而不斷上漲的桑干河水位。
其人一把抓住剛從河邊跑回來的李忠,扯著嗓子問:
“浮橋還能堅持多久?!”
雨這么大,負責浮橋搭建與安全的李忠一直在跑前跑后,其人比武松還要著急,頭上冒著熱煙,臉上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雨繼續這么大的話,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嗐!”
武松沒心思罵李忠了,當務之急是把更多的人送過河,以掩護社首的安全。
“快!第十師快渡河,趕緊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