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縣。
離同舟社限定的投降時限不到一個時辰了,城中守軍仍沒有等來范陽縣方向派來的援軍。
張令徽很清楚以自己麾下一千六百余兵馬和臨時招募的青壯,最終肯定守不住歸義縣城,城破是遲早的事。
但其人還是沒有選擇出城投降,他堅信軍帥郭藥師肯定會出兵。
并不是出于什么“同出遼東,患亂與共”的情義,在怨軍這幾年的經歷,讓每個“遼東老鄉”都變得極其復雜,對誰都要留一手。
讓他堅守并相信郭藥師肯定會來的原因很簡單:同舟社開出的招降條件太苛刻了,讓常勝軍諸將別無選擇。
從遼東到乾州,再從乾州到錦州,又從錦州到涿州,他們這些無根之人已經受夠了一再被拋棄,再也不想過顛沛流離、隨波逐流的生活了。
手中的軍隊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把軍隊全部交出去讓同舟社整編,所有軍官也要接受甄選和什么輪訓?
天知道同舟社會以什么條件甄選軍官!
生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拋棄一切世俗道德的約束,就不能把自己再當作“人”。
怨軍兵員最多時,共八營二萬八千人,這些年來,不斷損失又不斷補充,到現在卻只剩下了涿州的不滿兩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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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到現在的,有哪個軍官手中沒有沾染無辜者的鮮血?
誰又敢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同舟社手里?
就算張令徽愿意投降,其人的部屬也不會同意。
既然談不攏,那還不如亡命一搏!
去年,同舟社不顧澶淵之盟的相關協議,擅自增兵邊境,遼國采取了相應的反制措施,其中就包括調怨軍防御涿州。
隨后,同舟社海軍襲擾遼國沿海,搞出很大的動靜,逼得天祚帝不得不低頭跟徐澤談判解決軍事爭端。
此事常勝軍諸將校自然知道一些,但知之不多,遼國朝廷為了涿州穩定,刻意向怨軍隱瞞了這次沖突的關鍵信息。
是以,郭藥師、張令徽等人并不清楚同舟社的真正實力。
在張令徽看來,同軍兵士再厲害也只是一雙胳膊兩條腿,挨了刀砍箭射照樣會死。
其人還真就不信了,憑著人多就能輕易攻城拔寨,那這世上也就不會有動輒數月,甚至數年十幾年也攻不破的城池了。
歸義縣是遼國對南朝的最前沿,城池修得很堅固,城防雖然沒法和燕京城比,但也不是同軍憑著人多就能嚇垮的。
只要打退同軍的幾波進攻,讓協助守城的青壯見了血,又會是一批好兵。
憑著城中充足的人力和相對不缺的糧食,張令徽自信守上兩三個月絕對沒問題。
而且,外面有郭藥師的兵馬牽制,再加上燕京城中遲早會有的行動,同軍未必敢全力以赴。
拖得久了,讓中京道的金人看到了機會,也有可能會入局,歸義縣未必就不能擊退同軍的進攻。
歸義縣南十里,同軍大營。
同軍前鋒統制時遷匆匆跑進帥帳,就見著社首正與吳用、牛皋、武松等人在地圖前研究戰爭形勢。
“社首,范陽縣郭藥師已經出兵了,共三千人,目標應該是增援岐溝關。”
歧溝位于燕山和太行山的交界處,中間有個夾縫,可以通往山后,謂之歧溝。
很明顯,這種險要之處在戰爭之中的作用極其關鍵。
唐時便在岐溝設置關卡,此地南接涿、易、定、鎮州,北通山后新、武、媯州等,是河北通往關外的樵路。
五代至今,周德威、李存矩、李嗣肱、李存璋等人皆在此處進行過大戰。
宋太宗趙光義雍熙北伐,也曾在此地兩次大戰,死在歧溝關和拒馬河的宋軍不可計數。
郭藥師出兵后,不直接到歸義縣城下騷擾正在攻城的同軍,反而在幾十里外的岐溝關屯駐,其意圖就耐人尋味了。
其人應該知道自己力量不足以撼動同軍,又不想放棄手中的軍隊,想占據雄關,以進為進?
其實,徐澤對郭藥師的想法并不怎么關心,像他這類人物在亂世中多了去。
郭藥師要是愿意投降同舟社并愉快地接受改造,徐澤自然會給他一次機會,但要是幻想以抗拒換取談判的資本,只能說他想多了。
“好,燕京方向有沒有動靜?”
“這兩日探馬增加了一倍,但沒能越過新城,戰場遮蔽線一直控制在我們手中。”
大戰開始前,敵我雙方的斥候就已經在進行血腥的搏殺了,這既是大戰的序曲,也是主帥了解敵方兵力部署的有效途徑。
“傷亡如何?”
“不大,雙方只拼過兩仗,我們陣亡了十七人,對方死了二十六個。這些遼國探馬很狡猾,人少的時候見著我們的斥候就跑,人多了又包抄。”
“嗯。”
這么寬大的戰場上,雙方斥候只打了兩仗,陣亡總數不到五十人,烈度已經很低了。
顯然,燕京城中的北遼君臣極為關注涿州戰局,又清楚的自身力量不足,在同軍露出破綻之前不敢貿然出城,探馬與同軍斥候交鋒中也顯得猶猶豫豫。
“有沒有打探到金人的消息?”
時遷面色頗為凝重,答道:
“還沒有。”
北伐雖然現在才正式開始,籌備工作卻早在同舟社接手河北路之后就已經開始了。
以同軍的戰斗力和北伐之戰的充分準備,只打新生的北遼政權的話,完全沒有懸念。
徐澤擔心的只是北遼會不會在國滅之際狗急跳墻,放金軍入關打擊同舟社。
其人轉身,再次掃視了一邊墻上的地圖,終于定下決心。
“牛皋!”
“屬下在!”
“你部主攻西線,拿下涿州后,再率軍控制易州,并繼續向西,協助第三軍拿下蔚州,再根據時局變化,繼續西進或回師涿州。”
北遼國滅在即,被社首安排攻略西線,即便最后還會回師涿州,但以同軍的攻堅能力,肯定不會等到第一軍回師就已經攻破燕京城了。
很明顯,攻略西線就會錯過滅遼之功。
同舟社以后肯定要滅很多國家,但滅再多的國家都抵不上滅掉遼國一國。
遼國就算再衰敗,那也是壓在趙宋頭上百余年的沉重大山。
軍功再多,在同舟社的歷史上,少了滅遼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總會是一種缺憾。
但牛皋清楚社首的命令不容置疑,其人立即昂聲作答。
“屬下領命!”
徐澤對牛皋的攻堅能力是放心的,攻下蔚州完全沒有問題。
實際上,戰前的情報顯示,易州幾無遼國正規軍駐守,取下不難。
蔚州的遼軍也不多,如果是正常地形和敵情,僅派一個師即可拿下這兩州。
但自涿州向西,由燕山進入太行山,一路均為山地,道路情況極為復雜,很多地方甚至沒法展開重炮,真正的危險反不在攻堅本身。
蔚州據有飛狐和靈丘兩縣及長城,無論從東面和南面進攻都很艱難。
戰事一旦陷入僵局,再被第三方勢力介入,將會是災難性的后果。
所以,徐澤才會安排兩個軍九個師,以如此夸張的兵力進軍西線,大半是用來震懾各方的。
徐澤知道牛皋能理解自己的戰略意圖,卻有些擔心其人部屬心熱滅遼之功而進攻太快,導致戰線脫節。
“西線地形復雜,情況也更復雜。你要時刻關注金軍、宋軍還有天祚帝之遼軍的動向,尤其是金軍,當以穩妥為先,萬不可掉以輕心。”
牛皋在同軍一眾高階軍官之中本就比較穩重,升為軍正之后,更多了幾分內斂,聽了社首鄭重其事的強調之語,當即肅穆正榮應答。
“屬下一定不負社首重托!”
猶豫了片刻,牛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社首,萬一蔚州已經被金軍攻下,屬下該咋辦?”
確實有這種可能,戰曹之前的戰局推演中,就有金軍尾隨天祚帝向西,一路攻城拔寨的設想。
“若是金軍捷足先登,暫時不要跟他們沖突,只要燕京在手,我相信完顏阿骨打會重新考慮西面領土的歸屬問題的。”
徐澤此言并非百日做夢,金國的根基在遼東,即使全取西京道,也很難經營。
金國只要拿不下燕京,就沒法將領土連成片,對彼處的治理難度將會直線上升,最終不得不放棄。
要知道,即便是遼國鼎盛時期,活躍在其境內高原上的阻卜人也從未真正屈服過。
大遼歷史上多次記載阻卜人“來聘”,朝貢體系下,敵國曰“聘”,藩屬國曰“貢”。
遼國自居中華正朔,自然不可能在歷史記錄上用錯這么重要的詞。
阻卜人桀驁難馴,降而復叛。
遼國衰敗如今日形勢,阻卜人在其中也貢獻過相當大一份力量。
金國一旦繼承遼國的地盤,必然也要繼承來自阻卜人的壓力。
歷史上,前者就被后者打得滿地找牙,現在有了同舟社的介入,金國崛起之路被中斷,對付起阻卜人來,絕對會更吃力。
牛皋并不清楚社首心中的想法,但他相信社首的判斷。
實際上,其人也不關系這些。
“要是金軍和宋軍挑起事端,怎么辦?”
“打!露頭就打!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