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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平生第一頓飽飯

  環顧當今天下,同舟社已經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生死強敵了。

  一個組織尚處在創業階段,就沒有了很強的外部壓力,這是幸運,更是不幸。

  內部所有激進和浮躁的聲音,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利益。

  既然同舟社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就不應該繼續窩在京東東路,而應該吊民伐罪,推翻腐朽昏暗的趙氏大宋,建立新的徐氏王朝。

  只有這樣,社中文武才能走上更高的位置,獲得更多的利益。

  這是人性本能和社會運動的普遍規律,無關人心的好與壞。

  外部的壓力小于組織擴張的動能,富有生命力的組織必然會自發地擴張、擴張、再擴張。

  即便社中最富社稷蒼生情懷的宗澤因為擔心同舟社操之過急,會有中途夭折的風險,不希望擴張太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矛盾的希望同舟社能者多勞,盡早取得大宋江山,接替趙氏統御萬民,以此,讓天下的百姓少受折騰,早點在同舟社治下過上好日子。

  殊不知,徐澤正是為了讓天下百姓盡量少受折騰的,才更加不敢激進。

  因為,同舟社現在這艘船還很小,容不下更多的人。

  而這艘小船之所以劃得最快,不過是因為其余的船都在原地打轉,甚至漏水下沉,同舟社這艘暫時不漏且一直前進而已。

  所謂全靠同行襯托,不外如此。

  實際上,同舟社現在的控制區內也有隱患,而且不止一點兩點。

  之所以沒有爆發強烈的矛盾沖突,只不過是因為還有快速擴張和連續勝利的紅利,讓這些矛盾暫時轉移而已。

  好心辦爛事的教訓多了去,做大事最重要的就是頭腦清醒,時刻把控住節奏,不被勝利沖昏頭腦。

  相比起偉人的胸懷、魄力和能力,徐澤認為自己提鞋都不配,他只不過是遇到了一個更容易做事的年代。

  連偉人都能生出“忍將夙愿,付與東流”感慨的事,他敢托大?

  盲目擴張,超載的結果,只能是讓這艘小船和船上的人一起沉沒。

  “列席區”單獨設置,且社首行事必有深意,也沒有因言罪人的習慣,因此羅仲彥的話說出后,眾人雖是震驚,卻未出言阻止。

  羅知州張嘴便將徐澤“問倒”,決定窮追猛打。

  “徐社首既無安天下之能,為何要行亂天下之事?”

  負責組織會議的楊喜見羅仲彥不依不饒,趕緊起身去扯其人,被徐澤擺手制止。

  有些話,他不方便直接講出來,反倒是羅仲彥這問題提的時機正合適。

  今天安排這些社外人士列席會議,本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羅知州,你從諸城一路走過來,各地亂了沒有?”

  羅仲彥被放出來后,就直接帶來了北海,走馬觀花,確實沒有看見賊亂之后“該有”的慘狀,但其人卻沒有被徐澤牽著鼻子走。

  “密、濰兩州是沒有亂,可天下卻會因為京東東路的問題而大亂。”

  臺下眾人或對羅仲彥怒目以視,或如視傻子,或若有所思,精彩的表現盡入徐澤眼簾。

  “且不說這大宋究竟是誰擾亂的,天下士民心中自有桿秤。只說徐某,這不是已經受了皇命出兵,即將平定亂賊李子義么?”

  “你——”

  會議時間有限,眼見羅仲彥被氣得花白的山羊胡子都翹了起來,將要失去理智,徐澤不想被他帶偏了會議節奏,乃主動出擊。

  “好了!既然說到天下動亂,我且問羅知州,密州的戶數你可清楚?”

  人是構成天下的根本,戶籍是國家治理最重要的數據,這個數據羅仲彥當然記得。

  如此場合,徐澤突然拋出這個問題,肯定有深意,羅仲彥立即冷靜下來。

  “政和六年造籍,密州共有戶一十四萬三千六百五十七。”

  徐澤又問:“國朝之初的數據是多少?至今增加了多少倍?”

  羅仲彥:?

  沒等其人回答,徐澤又接著問。

  “密州的耕地從國初至現在又增加了多少?”

  羅仲彥:??

  徐澤再問:“密州如今一至三等上戶有多少,戶籍占比是多少?占地的比率又是多少?無地者又有多少?”

  羅仲彥:???

  其人作為一州知州,雖說不上日理萬機,但公務屬實繁忙,很多事務需要屬僚協助才能順暢。

  即便單業務更精熟的屬僚要了解具體數據,也要對照簿籍查看,任誰也沒這么好的腦子,事事都掌握的那么清楚。

  羅仲彥被關了這么久,還能一口答上戶數,已經很不錯了。

  徐澤自然知道其人答不上這些數據,乃點朱武的名。

  “朱曹首,你來替羅知州回答。”

  “是!密州并無國初時的詳細簿籍,屬下參考,密州戶為五萬零四百五十一,一百四十年間約增加二點八五倍。”

  朱武雖號神機軍師,也做不到過目不忘。

  他之所以能回答上來,自然是會前就得了徐澤的吩咐,特意做了一些的準備。

  徐澤本計劃做會上專門安排朱武針對人口問題發言的,沒想到羅仲彥會突然發難,正好用上了。

  “耕地面積數據有部分缺失,只能根據以往的一些典籍大略估算,增加了大約六點五成。”

  京東東路是梁、唐、晉、漢、周五國的基本盤,頻繁的改朝換代和異族入侵,底層百姓的生存保障極差,造成人口銳減。

  大宋立國后,密州再未遭受大的戰火,人口繁衍增長幅度較大。

  但新開墾土地的數量,卻遠少于這個人口增長的比率。

  并不是親民官瀆職懶政,勸農不力,而是密州的土地就這么多,再怎么努力開墾也有限度。

  密州的情況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全國的情況并不相同。

  頻繁戰亂的地區安結束混亂狀態,除了地多人少對新生人口的需求更大外,長期戰亂也會導致隱戶、逃戶、流民增多,造成簿籍人口銳減的情況。

  一旦安定下來,這部分逃籍人口重新入籍,自然會再短期內導致人口暴增,長期來看人口增長的比率也要比少經戰亂的地區更大一些。

  因戰亂而拋荒的土地被重新開墾,增加的面積相應也更多,但對比一些邊疆地區,這個增加的幅度又要少一些。

  通過核查官方公布的數據,以及外曹打探的消息,大宋從太平興國至今一百四十年間,人口大約增長了兩點六五倍左右,新墾土地增加不到七成。

  幾個數據報出后,羅仲彥已經目瞪口呆了,土地和人口增長的幅度相差近四倍,這意味著什么?

  朱武卻沒有結束,繼續報出更驚人的數據。

  “政和六年造籍,密州上戶共計一萬二千八百九十三戶,占總戶數比率不足百分之九,占地約為百分之七十一,無田地或田地不足以糊口之戶,約有百分之八十三。”

  臺下,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思考社首拋出這些問題的深意。

  密州的土地兼并情況還算是好的,江南、京畿等地,土地兼并的情況還要更嚴重。

  大宋人口過億,有多少人因為沒有田地或田地不足以糊口,而長期吃不飽飯。

  康貍因為平生吃了第一頓飽飯,就不顧生死的上梁山跟徐澤造反。

  全國又有多少康貍這樣的百姓,等著某人給一頓飽飯就豁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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