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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從龍之功

  徐澤沒有再問其他的人,因為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

  康貍的回答稍微靠譜點,李子義則明顯帶著自污藏拙的味道。

  人心是會不斷變化的,人性更是極其復雜的。

  絕大部分的聰明人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很多想法本來就是不能公之于眾的,其中也包括他徐澤。

  “你們愿意跟著我,是相信徐澤能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里,帶你們保全性命,并且再進一步,既富且貴,博一個好出身。”

  大宋百余年的內憂外患和變法圖強的現實,讓義利統一,謀求功利的實用思想有了很大的市場。

  時人并不諱言自己的功利之心,宋押司經常掛在嘴邊的“博得個封妻蔭子”,便是最真實的寫照。

  讓某個人當眾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有些難,

  但如果所有人都有小心思,就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表露了。

  所以,徐澤的話說完后,相對含蓄的文官只是微微頷首,

  武將們則已經喜形于色,期待著社首接下來的講話了。

  在眾人期待的眼光中,徐澤起身,走向臺前。

  “諸位盡管放心,同舟社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以后必然是要建國的。待同舟社事業成功,在座的,都少不了一份從龍之功!”

  從龍之功!

  所有人全部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徐澤。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終于毫不掩飾自己的勃勃野心了!

  對一心想要博取“從龍之功”的人來說,確認了社首的抱負,自然是興奮不已;

  以同舟社的事業為自己的事業,擔心社首大勝后忘乎所以的人,則是心如火燎;

  而羅仲彥、陳規、關勝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社外人士,卻是面如死灰。

  造反的人不可怕,大宋立國這么多年,造反就沒停過,但是,誰成事了?

  可怕的是徐澤這種明明有造反的能量,還要藏頭露尾,真能造反成功的梟雄。

  以同舟社展現的可怕力量,若是徐澤公開舉起反旗,大宋還有誰能阻攔他的步伐?

  徐澤站在臺前,將眾人的神情變化盡收其眼底。

  統一思想太難了,靠一個人的能力,統一整個組織的思想更難。

  “老五當初只想活下去,現在闖出名聲了,就想娶幾房妻妾,置一份大大的家業;康貍最初也只想再不餓飯,現在就知道‘要官’了,還想著帶一支艦隊征戰四海。”

  “哈哈——”

  眾武將當然知道社首是故意調侃二人,至少現在的同舟社內,還沒人敢公開要官。

  “每個人的抱負,都會隨著身份和地位的變化而不斷變化。做人下人時,就想著有朝一日能變成人上人;等做了人上人,又想當更大的官;官當大了,還想封妻蔭子;封妻蔭子了,再想公侯百代,與國休戚。”

  更靜了!

  因為,徐澤赤裸裸地講出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真實想法,

  提著腦袋造反,不就是為了封妻蔭子,做人上人么?

  但社首這話明顯只說了半截,很不對味。

  是哪里錯了?

  “宗曹首,自秦漢以來,哪朝比本朝更安定?”

  宗澤飽讀詩書,這個問題自不用多想。

  “回社首,并無!”

  徐澤目視其余人,眾人皆認可宗澤這個答案。

  不同于后世的偏見,宋人的確羞愧于大宋富庶遠邁前朝,

  卻始終打不贏夏、遼兩國的窩囊,也懷念前朝的強大。

  但為了懷念前朝的好而否定本朝成就的思想,在大宋是非主流。

  對時人來說,大宋就算再弱,也遠勝于之前任何一朝。

  沒錯,宋人以宋的弱為恥,卻以身為宋人為榮,基本沒人想回到過去。

  大宋立國之后的確是內亂外擾不斷,但又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朝都要更“安定”。

  宋之前,國勢最盛者,莫過于漢、唐。

  漢高祖劉邦僅用了七年就統一天下,卻是一直到死都沒能解決內外之亂。

  其后,大漢僅僅與民休養了幾十年,

  就因漢武帝窮兵黷武,耗盡天下民力,致海內虛耗,戶口減半。

  其后雖有昭宣中興,但也改變不了漢武帝死后僅僅幾十年,大漢就被莽新取代而滅亡的國運。

  至于再之后光武劉秀用十四年建立的東漢,那已經是另一個朝代了。

  之所以還叫漢,不過是因為其皇帝還姓劉,

與之前的大漢皇帝能攀得上親戚,且能以這個名號迅速安定海內而已  東漢相對于西漢,不僅構成政權的統治根基發生了變化,國策也跟著改變,還為其后千年的門閥世族政治埋下了禍根。

  唐高祖李淵同樣是用七年時間久統一了天下,建立了盛唐。

  這個王朝國勢更強,動亂也更大。

  其存續的近三百年間,有一大半時間,都處在政變和軍閥混戰中。

  以至于后世很多人誤以為安史之亂之后,強盛的大唐就直接進入了晚唐。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

  強盛卻又極度動蕩的大唐,便是富庶而又孱弱的大宋的因。

  宋朝就是吸取了大唐的歷史教訓,矯枉過正,自廢武功,才搞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

  大宋雖然只是孱弱的割據政權,內部還動亂不斷,

  但基本都是小亂,從來都沒有波及半個國家的大亂。

  還養活了遠勝漢唐的人口的,孕育了繁榮的經濟和文化,時人有足夠的驕傲認為本朝就好。

  “安定遠勝任何一朝的大宋,都逃不脫百余年便要面臨滅亡的國運。諸位是否想過,我們要建立一個怎樣的國家,才能讓你們和你們的后代,即便不能公侯百代,至少也不用擔心百余年就要承受一次的離亂之苦?”

  二十年后的事,很多人都難以預料,甚至是無法想象,更何況是百余年后的隱憂或福報。

  但徐澤說這句話,并不是為了給眾人灌雞湯。

  他始終相信,人性是逐利的。

  沒甚營養的雞湯話可以鼓舞一時的士氣,卻誆騙不了真正的聰明人,

  看不到實實在在的利益和長久可期的希望,誰會真正把命賣給你?

  至少,以他自己的的嘴皮子,給人灌雞湯,遠不如分析利益得失來得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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