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利國監。
圍攻監堡的賊軍和守監官軍的戰斗還在繼續,或者說,戰斗狀態就沒有解除。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賊軍到利國監后,就一面安排部分人馬“攻城”,一面在監堡前扎下營寨。
“監”是縣級單位,但監治和縣城有明顯的區別。
有四千戶冶戶的利國監,并不是只有四千以挖礦、冶鐵為生的匠人。
這些冶戶之中,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確實有很多。
但拖家帶口,在礦區落戶為生的也同樣不少。
利國監三十六冶,其實是分布在面積很廣,且不完全連成片的若干礦區內。
出于安全和生活方便考慮,總計過萬的冶戶又依據各自工作的礦區,居住在若干相對獨立的生活區內。
這么多的常駐人口,自然又會帶來衣食住行等生活消費市場,相應的交易集市和娛樂場所自然就會應運而生。
礦監勾當官不僅要想辦法擴大生產,增加稅收,以盡地利,還要抓好治下治安,嚴防冶戶鬧事。
具有一定協作精神和渾身力氣的冶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們要比普通農戶難管多了。
大體分散小部合作,彼此又存在利益爭奪,礦區最不缺的就是大小社團。
官府力量有限,對這種冶戶“自發”組織的社團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甚至還要依靠他們管理冶戶。
社團做大后,又必然會有利益摩擦。
于是,為爭礦而械斗,為抗稅而圍監治的事,在礦區常有發生。
所以,監治是有圍墻的,還有角樓、城墻等防御設施,類似于塢堡。
利國監巡檢司巡丁的主要任務,也不是打擊盜匪,保護冶戶安全。
而是確保監治衙門安全,維持礦區治安,以及鎮壓冶戶反抗。
“李子義”部賊軍突入利國監內,就立即堵住了監治的出口。
監治堡壘內實際并沒有西軍將校估計的“上千守軍”,總兵數還不到七百。
逼仄的堡壘內,主要是辦公區和倉庫,以及官員后宅和駐軍的營地,沒有多余的場地營建消費和娛樂場所。
這么多軍爺們長期駐守這片“荒地”,當然不能天天待在堡壘內大眼瞪小眼。
不讀書的丘八業余生活非常單調,隨時都可能打仗掉腦袋情況下,隔幾天喝個酒,逛個窯子什么緩解壓力,軍官也是鼓勵的。
大戰將起,守軍明顯處于弱勢的情況下,這些在外鬼混的軍漢,自然不會成為守監的戰力。
除非腦子壞了,不然誰會傻呼呼地跑去告訴賊人“俺住里面,勞煩讓個路?”
在賊軍表現出遠勝官軍的嚴整軍容,并且自始至終都沒擾民后,
被朝廷高額礦稅逼得就要破產的冶戶們,也沒人會分不清自己的屁股坐哪邊,
為了只收稅不管自己死活的勾當官,而去攻擊官軍都打不贏的賊軍。
恰恰相反,有很大一部分冶戶還在心中祈禱待賊軍趕緊破堡壘,殺掉勾當官,再燒掉稅籍賬冊。
于是,賊軍圍攻監治堡壘時,冶戶們都沒事人般,站得遠遠的,只是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甚至,還有一些生活不如意的單身冶戶主動上前,為賊軍指路和提供消息。
冶戶們的表現還算“正常”的話,賊軍的表現就相當可疑了。
賊軍趕到利國監后,就立即攻城。
賊人的攻勢極猛,密集的箭雨壓得監治城墻上的官兵抬不起頭,還有一種威力極大的筒狀兵器,直接轟塌了兩座角樓。
就在堡內官兵準備開門投降時,賊軍卻停止了進攻,開始立營了。
似乎,之前的進攻,只是為了警告官軍他們是來玩真的。
當然,堡壘內也不是沒有明白人,很快就有人看出了賊軍真正意圖——圍點打援!
但為時已晚,求援的信使已經派出了三波,而賊人則在不斷增兵,還前出徹底控制了利國監到彭城的通道。
利國監西南。
出兵前,王育干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軍議時頭都有些暈。
此時走出了滿身汗,酒勁早過了,但嘴渴得不行。
自己的水袋早喝干了,還喝了一名老兵的半袋水,仍不解渴。
夜里趕路,速度根本快不起來,又渴又累,其人不免有些焦躁,扯住帶路的向導。
“還有多遠?”
“回太尉,不遠了,只有十幾里。”
“到底是十幾里?!”
“十一二——是十一里半!”
“指揮使,前面不對勁!”
及時出現的斥候,為這個驚恐不安的向導解了圍。
張雷也看到了匆忙返回的斥候,趕了過來。
“什么情況?”
“前面四里,發現了賊軍。”
僅憑蛾眉月和星光的“照明”,即便是百里挑一的斥候,最多也就能看到幾十步遠。
因此,夜間行軍,斥候不可能撒出去太遠。
口干舌燥的王育急問:“有多少人?”
“有很多,小人不知道有多少!”
“什么叫不知道有多少,你干什么吃——”
“老王,莫急!”
張雷拉過王育,打了個圓場。
斥候都是各營中的精干兵士,個人素質全面且膽大心細者方能勝任。
辦事牢靠的斥候不知道賊軍的具體人數,肯定有原因。
“回張指揮,賊人沒有舉火,只點了一些艾草熏蟲,小人幾兄弟隔得太遠,看不清,估摸著賊人至少有兩千人以上,究竟有多少,確實不知道。”
張雷立即警惕起來,抓住了一個關鍵問題。
“你確定賊人列著陣?”
“是!小人能確定。而且那片地方很寬,旁邊稻田不多,蛙聲不太嘈,但聽不到賊人講話,要是沒列陣,不可能有這么安靜。”
“快!都停下,別走了!老王,你看咱們該怎么辦?”
賊人明明可以利用夜色掩護,選擇有利地形伏擊官軍,
卻偏要選擇在寬闊地帶列陣,而且還不舉火,怎么看都透著大古怪。
王育脾氣雖差,但行伍多年,打老了仗,對戰斗的直覺相當敏銳。
“教授,你是說賊人料定了徐州會派援軍,特意在前面列陣等咱們?”
張雷點點頭,肯定地答道:“是的!”
“這幫狗日的京東佬,打贏了幾次軟腳蟹就尾巴翹上天了!你慢慢跟上,老子帶幾個兄弟過去喊話。他娘的,一幫賊人還敢列陣,擋咱們西軍的道,咋不上天呢?!”
王育點了幾個人,便跨上在彭城找到的騾子,罵罵咧咧地出發了。
張雷并沒有扯他,賊人的舉動太異常了。
不排除賊人因為不知道彭城有西軍精銳坐鎮,提前預置部分人在此處,寄希望嚇走增援的官兵。
目的有可能是等天亮后,再從容轉移利國監的冶戶和物資。
嚇走賊人是這一仗確定的策略,張雷也是贊成的。
若是賊軍誤判目標,把西軍當成了列陣就能嚇跑的廂軍,那王育前去亮明身份威嚇賊軍,說不定還真能收獲奇效。
但張雷不能干等賊人對王育的威嚇做出“該有”的反應,還要做一些準備才行。
王育叫他跟上,他卻不敢這么冒失,賊人萬一沒被嚇著,反而沖過來,三里地也就半柱香的功夫。
其人立即整隊,將兩營人馬改為戰斗隊形,以應對賊人可能發起的攻擊。
同時,派出信使,將賊人的異常匯報給統帥中軍的副總管羅延壽。
后面羅副總管的指示還沒有傳來,前面隨王育去威嚇賊軍的兵卒,就架著身上插滿箭矢的王指揮使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