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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諧亡

  開京城。

  被城中動亂折騰了整整一宿,城墻上的守軍已經非常困乏了。

  雖然國主之前緊急征召了兩萬民夫協助守城,

  但就算是敵軍已經圍城的危急情況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民夫和士卒全部都放在城墻上。

  攻城戰不僅比拼攻守雙方的人數和戰斗力,

  還要比拼哪一方能“熬”得更久。

  勞逸結合,讓守城力量隨時保持較好的戰斗狀態,是合格將帥必須考慮的問題。

  通常的做法,是視敵人兵力和攻城強度,

  將所有的守城力量分成若干部,

  少部分輪替擔負瞭望警戒任務,未輪值的,則在城墻下就近的營房內休息。

  大部分作為防守力量,分防守重點區域,預置到若干前置防守營地,隨時準備登城防守。

  還有一部分,是總預備隊,由指揮守城的統帥親自掌控,以應對意外情況。

  昨夜,拓俊京先是擔心敵軍連夜攻城,將部分防守力量也派上了城。

  隨后,城中出現不穩跡象后,宣布全城戒嚴。

  情況緊急之下,根本不可能考慮得面面俱到,

  一些城墻段的防守兵馬也被挪用于戒嚴,

  守城的官兵到了后半夜,一直沒人替換,

  敵軍就在幾十里外,沒人敢放松,只能在城墻上死熬。

  而夜間守城,是不可能出現后世影視作品那樣情況——

  城墻上,燈火通明,

  守卒們手持長槍,一人守住一個垛口,老老實實站著。

  黑漆漆的夜里,這種做法毫無意義。

  而且,站在垛口邊,

  不管是士卒打瞌睡墜城,還是被敵軍用弓弩射擊,都危險無比。

  現在,開京城墻上,

  就是有限的守卒們聚在一起,躲在城樓內打盹,

  還有個別守卒在城墻上小跑著巡邏警戒,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并在寒風中維持身體足夠的熱力。

  時遷率領斥候營,在幾名新附軍向導的帶領下,于拂曉時分摸到開京羅城下。

  配備有特殊裝備的斥候營,進行過夜間偷城戰的專項訓練。

  時遷找到德巖山段城墻的一薄弱處,悄無聲息地爬上城頭,而后,接引部下登城。

  斥候營訓練有素,分工明確,進展很快。

  直到拿下兩座譙樓和一個城門,徹底控制了德巖山段城墻,守軍才被驚動。

  此時,已經到了清晨時分,

  高麗守軍自發組織的反攻被斥候營擊退,

  但陳達率領第一將甲一營趕到后,立即展開的進攻,也被守軍利用譙樓的有利地形阻攔住。

  當初,擴建城墻時,王詢也考慮過敵軍可能會突破某段城墻的情況,

  除了二十二座城門樓外,

  又根據地形險峻情況,每隔若干步,在城墻上建有一座譙樓。

  這些譙樓,戰時可供各段守軍進行指揮、瞭望、傳令,放置器械物資等,

  平時則供守城軍士巡邏者遮風避雨和短時休息之用。

  所以,困乏不已的高麗守卒,躲在此處睡覺是“符合規定”的。

  譙樓上有雉堞、瞭望孔等設施,守軍躲在上面放箭,能有效壓制進攻的敵軍。

  譙樓下連接城墻的石劵門非常狹窄,僅可以容一人通過。

  除非雙方士氣相差極大,且不惜消耗人命來爭奪,

  不然的話,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防守設計,基本不可能靠人力突破。

  徐澤自然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出發前,他給時遷和史進等人下達命令時,

  就沒有勉強,只是要求占領一段城墻,控制住制高點,等待其后的大軍入城即可。

  眼見攻擊受挫,陳達也不勉強,立即調整部署。

  鞏固已奪取的城墻,并重點加強城門處的防守,以備守軍反攻,并等待正將史進率領的后續兵馬。

  德巖山段城墻失守,羅城嚴密的防御體系出了一個大缺口,城中兵馬大恐,

  拓俊京立即召集人馬,欲要將這“小股”敵軍消滅在城墻上。

  只是,未知催生恐懼。

  高麗朝廷對同舟社信息搜集不夠,戰前動員無力的危害出現了。

  在底層士卒心里,

  依托堅固工事,打擊敵人,保護家園,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同舟社神兵天降,就在開京城邊,連敗高麗軍隊。

  一戰覆滅新聯合艦隊,

  再戰攻破江華縣,

  三戰踏平城南大營,

  四戰就直接占領羅城城墻。

  更有傳說中的“一炮糜爛數十里”的恐怖神器。

  讓自己去和這樣可怕的敵人拼命,卻是沒幾個人敢去。

  拓俊京一番威逼利誘,好不容易才聚集了兩千人,

  德巖山上,史進率領的后續部隊卻已經趕到,

  而且,還帶來了兩門野戰炮。

  城墻上眾多譙樓和只能供一人通過的石劵門,

  既阻擋了攻擊方擴大戰果,也阻擋了守城方順著城墻反擊敵軍。

  拓俊京組織這么多人反攻,當然不能走城墻。

  只能命部隊先走到德巖山下,再從城墻內部的石階沖上去。

  不過,天色已經大亮,城中一舉一動盡在掌握。

  德巖山上,居高臨下的斥候營早就發現了這么多敵軍的調動,

  一直等到這些人磨磨蹭蹭走到敬德宮,山上的火炮才開火,

  兩千人的隊伍,行軍面拉得很寬大,

  炮彈“準確”落入人群,

  因為落差達到百丈,炮彈落地時,幾乎沒有發生橫向位移,

  砸死了——兩個人。

  戰果雖然很小,但聲勢極為駭人。

  尤其是被砸的人死相極慘,連旁邊的兵卒也被濺了一身肉泥。

  驚恐至極的士卒們當即一哄而散,丟盔棄甲,狼狽逃回半月城中。

  結果,慌亂中自相踐踏而死的人,比炮彈砸死的還要多十幾倍。

  炮聲一響,軍隊潰散。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同舟社的恐怖了,恐慌情緒飛速傳播。

  羅城已經亂作一團,有些百姓想逃出城,

  可城門都已經封閉,不讓進也不讓出。

  半月城內也開始出現不穩的跡象,拓俊京不得不親自帶人彈壓。

  就連宮城內,同樣是雞飛狗跳。

  國主王俁一身紫色便服沖在前面,身后四名內侍全都背著行囊,疾步快行。

  看樣子,“海東天子”陛下是準備出城“北巡”了。

  國主最親密之近臣,掌管詔旨制敕與皇宮財政,

  負責執掌詔誥、決策政令、輔佐天子的中書舍人金富軾卻堵住了殿門。

  “大王,欲要去哪里?!”

  王俁面無血色,說話也少了往日的底氣。

  “賊軍勢大,孤,我要出城避一避——”

  縱使國主要棄城而逃,金富軾也不能直接懟他,

  其人視線越過王俁,看向其身后的四位內侍,厲聲大喝。

  “你們這些狗才!欲要挾大王棄國乎?!”

  “挾”字出口,四個內侍嚇得一哆嗦,跪倒在地,頭如搗蒜。

  “相公,金相公饒命啊!”

  金富軾出身新羅王室后裔,身材高大,儀容雄偉,此時一身正氣,更增幾分威儀。

  王俁到底是即位十幾年的國主,眼見焦急間走不脫,心態反而放穩了一些。

  “金卿,有什么話直接說,不要恫嚇內侍!”

  金富軾知道情況緊急,國主的耐心有限,這個時候說話自不能再遮遮掩掩。

  “敢問大王,天下可有比開京更堅固的城池?”

  王俁當然知道金富軾這話說得很對,

  但這個時候需要的是能打敗敵軍的精兵強將,而不是這些沒用的廢話。

  “可,再堅固的城池,若是無人能守,又何以御敵?”

  “大王,臣之言堅固,非城池本身,乃是人心啊。”

  金富軾慷慨激昂,聲震殿宇。

  “高麗十五代先王和大王辛苦積累兩百余年,才有如今開京之盛況。”

  “王室已與開京融為一體,王氏祖宗陵寢自此,民心亦在此。”

  “開京即是高麗,高麗即是開京。”

  “大王若棄開京,城中軍民將以何信念抗擊強敵?”

  “大王若棄開京,勤王軍至,又向何人效忠?”

  “大王若棄開京,再擇何地能為基業?”

  王俁對金富軾一躬到底,隨即站直身子,神情重又變得堅定。

  “孤知錯了,立之請放心,孤不走了。”

  “城在孤在,城亡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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