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縛大囤之戰,官軍內外相應,即斬關環城而登,破敵軍大營。
賊狼狽遁走,與赴火者相半。
卜漏聞官軍已入,擐重甲,從諸酋突圍遁。
趙遹命張雷以步騎精甲五千追至山后輪多囤,聞武松已擒卜漏及以下諸首領一十八人。
遹自揮軍入賊境,至破晏州,幾斬首七千余級,自破晏州至獲卜漏,又斬首一萬余級,筑以為京觀。
而賊之赴火者,莫計其數。
凡脅從者就俘與歸。
凡婦女老幼一萬馀人,悉縱而驅之山巖阻居。
凡抵命抗拒王師,戰敗而降者,皆取其強壯,刺“政和畏降”四字于面,各遣歸囤。
凡所平州二、縣八與攻破六十五村二十囤,以其地之基州頭、梅洞、水蘆氈、石筍,建置寨堡。
此戰拓地環二千余里,皆衍沃宜種植,畫其疆畝,募并邊之人耕之,使習戰守,如西北弓箭社之制,號曰“勝兵”。
自出師迄還,叆不足月,朆皆為盡白。
全軍獨克,所俘首無噍類,諸夷為之膽落。
十月二十日,詔以晏州夷賊平,曲赦四川,應緣軍興,差使新兵,能戮力攻討,并別項具功狀聞奏,優加補授名目。
詔徽猷閣待制、梓州路轉運使趙遹加龍圖閣直學士、知熙州、蘭湟經略安撫使。
十月二十一日,御筆送達瀘州:“晏州夷賊犯順,王師出征,一舉萬全,拓地千里,建置五城,悉隸瀘州,接連交廣,外薄南海,控制十州五十馀縣,團純慈、祥州、長寧軍屬焉。”
“邊閫之寄,付畀宜重,可依河東代州置沿邊安撫司。成都府路轉運副使孫羲叟應副錢糧,頗聞宣力,特除集賢殿修撰、知瀘州、瀘南沿邊安撫使。”
“各路抽調平亂兵馬將領皆有殊功,交接防務后,即歸京師,別有犒賞。”
十月二十二,天色灰蒙,北風夾雜著寒雨。
本不是遠行出門的好天氣,但瀘州至昌州官道二十里處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卻在急急地趕著路。
“聿——”
馬車停下,車夫小心請示車內的人:“老爺?”
車簾掀開,一身青袍便服的趙遹看著立在道上的徐澤等人,嘆息道:“靠邊停下吧。”
徐澤上來牽著趙遹的胳膊,小心地扶他下車,話語卻甚是放肆。
“哈哈哈,老趙,昨晚宴會上,你雖然掩飾得好,卻還是被我看出端倪,就料到你今天肯定要偷著跑,論兵法,你還是不如我吧?”
趙遹心情低落,對徐澤的痞賴樣毫無辦法,只能搖頭報以苦笑。
道旁涼亭已被時遷帶人改造一番,加了臨時的“墻壁”,兩個火爐早已支起,倒是不冷。
一壺瀘州窖酒,幾樣小菜,徐澤與趙遹相對而座。
徐澤該趙遹酒盅倒上酒,抱怨道:“老趙,再怎么說,我也是你手下第一干將,你要走,誰都可以不知會,卻不能不通知我,是吧?”
趙遹嘆息一聲,道:“你啊!”
“別光喝悶酒,吃點菜。”
趙遹兩盅酒下肚,放下筷子,感嘆道:“老夫此番回京——”
“打住打住!你才五十出頭,老什么夫!”
徐澤將酒再次滿上,道:“不就是準備回京以后,辭官不干嘛,多大點事!”
趙遹盯著徐澤半晌,問:“你都知道了?”
徐澤自飲一盅,道:“嗯,鳥盡弓藏!就你在官家心中那印象,不藏你藏誰?俺便是不讀書,也知道這道理。”
“你,你——”
趙遹指著徐澤,終是沒有問出“你是妖怪吧”。
“我和你不一樣,你是文臣,一心做事,問心無愧即可。”
徐澤老氣橫秋地道:“俺老徐卻是漁盜出身,不得不多琢磨事,多琢磨人。別愣著啊,來,再走一盅。”
趙遹自認識徐澤后,這個比他兒子還小的年輕后生就一再突破他的想象,練兵打仗、治民理財皆精,現在還懂朝堂爭斗,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想到前些時日自己對徐澤的“提點”,頓覺好笑,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趙遹是蔭補入仕的“雜出身”官員,個性堅毅,勇于任事,不攀附結黨,憑著“每任皆治”的扎實政績,做到主持一路的轉運使一職,在如今這種政治環境下,同列者,少之又少。
這次夷亂,他并不在事發地,也沒得到圣旨許可,就以轉運使的身份,連夜驅車趕至瀘州,主動挑起這副完全可以推掉的擔子。
其后,又接手賈宗諒、潘虎留下的爛攤子,數次以身犯險,甚至抗旨不遵,多次駁回天子想當然的平亂最高指示,堅持以瀘南的實際形勢制定計劃,終于平定了這場大規模夷人暴亂,作為一個帥臣,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若說他沒有名垂青史的功名之心,絕對是假的,但更多的卻是濟世為民,為治一路長久太平而不惜身的報國情懷。
本來,在徐澤等人的支持配合下,瀘南夷亂已經平定,他還打算再鎮守此地數年,逐步推行徐澤建議的化夷為漢策略,直至徹底消除瀘南夷亂隱患,卻沒想到天子連一天時間都不想給他。
加龍圖閣直學士、知熙州、蘭湟經略安撫使?
大宋官員高職低配很正常,由一路轉運使改為一州知州也沒什么大不了。
可是知熙州,誰不知道經歷這次平亂請西軍兵馬事件后,趙遹與統領六路西軍的童太尉已經互為仇讎,讓自己由轉運使改任知州,本就有貶斥之意,還要到熙州,是去那里和童貫唱對臺戲?
還有這瀘南,徐澤辛苦編練的六千夷丁只準帶走一千,留下的五千精銳,將來絕對會成為禍亂之源。
昨日的慶功宴,出了義從,配合官兵平亂的都掌族首領特苗和羅始黨族首領失胃也參加了,兩個老狐貍皆言哆崗部強壯者悉已斬獻,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乞求官府將其送給本部做奴婢,也算是給這些失去了部族的族人一條活路。
得了天子旨意的新任瀘州知州、瀘南沿邊安撫使孫羲叟一口應下。
經此一戰,都掌族特苗部和羅始黨族失胃部反成了最大的贏家!
自己費盡心神,耗朝廷千萬錢糧,殞上萬人命才終于平定的瀘南夷亂,不過是為十幾年,甚至幾年后的更大禍亂埋下種子。
這一番辛苦究竟為了誰?!
趙遹之所以大清早就不聲不響偷偷的走,就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灰溜溜的模樣。
沒想到,徐澤這個才結識幾個月的屬下武將竟然早已看透一切,還不避嫌疑,專程跑這么遠來送自己。
正所謂泥濘識馬力,患難見人心,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徐澤這份情誼彌足珍貴。
趙遹幾杯酒下肚,只覺胸中那股郁郁之氣消了大半,自己梓州路一任沒有白過,端起酒盅,敬徐澤道:“就亭煮酒古道邊,一遇及世便忘年。得遇及世,遹之幸!”
“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老趙!干!”
趙遹年紀不小了,氣結于胸,時間長了搞不好就會折壽,在大宋朝野一片烏煙瘴氣的環境下,像趙遹這種有理想有抱負,更有能力和擔當的時代精英,絕對是稀有動物,保護他們,人人有責。
“老趙,你這番回去,是準備回鄉怡兒弄孫,還是教書授徒?”
趙遹心結解開,說話少了不少顧忌,道:“總得給官家留幾分面皮,也許還要再磋磨一些時日吧。”
徐澤早打聽到趙遹是東京人氏,調侃道:“東京非養老之地,以后得了閑,來我的之罘,有我罩著,沒人能欺負你!”
“哈哈!”
趙遹被徐澤逗樂,隨即又擔心起徐澤的將來。
“及世,不要只記得關心我,你就不擔心,自己還能在之罘待幾年?”
“哈哈哈!”
徐澤起身,道:“你不就是想說狡兔死,走狗烹么?”
趙遹愕然,真是什么都瞞不住徐澤啊!
徐澤繼續道:“這不,狡兔還沒死嘛,再說,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實在不行,道不同,乘桴浮于海,老徐我可是有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