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樓內,一著黑色絲質小袖長衣的知客小濩(伙)子迎上來,向張教頭問好。
“貴客可有預訂廂間?”
“不曾。”
“貴客這邊請。”
在知客的帶領下,五人上樓,穿過約百步的曲折走廊,終于走進了一間門額上題有“金丹無涉”四個飄逸草書的包廂內。
進入門內,迎面是一扇寫生蛺蝶圖的四扇屏風,彩蝶翔舞于野花之上,螞蚱跳躍于草葉之下,給人以春光明媚的愉悅和輕柔的美感,形象準確自然,風格清秀,設色淡雅,線條有輕重頓挫變化,具有濃烈的田園野趣意境。
繞過屏風,進入寬敞的包廂內落座,知客奉上菜單,張教頭以目示意徐澤、史進,二人皆擺手,張教頭便不客氣,直接報了八個菜名:夾面子茸割肉、虛汁垂絲羊頭、肉醋托胎襯腸沙魚、炊羊肫、假野狐、洗手蟹、蓮花鴨、群仙羹,另叫外來托賣海鮮時果和旋切萵苣生菜,酒水則只點了店內招牌酒。
知客又問:“可要閑漢廝波打酒座?”
“不用,焌糟即可。”
待知客躬身退去,張教頭推開窗,指著不遠處的正在動工的皇家園林,撫須笑道:“若是在潘樓,此位置便可直視大內,興許就可以看到官家帶著高太尉踢球打彈。”
史進目瞪口呆,徐澤則只翻白眼“早不說”!
張教頭講起皇城舊事,皇城的前身是唐時節度使治所,既狹且矮,太祖時,曾按洛陽宮殿的模樣,擴建了東北隅。到仁宗時,國家富足,想再擴建,但此時皇城周邊全是旺鋪豪宅,朝廷要拆遷,釘子戶不同意,仁宗無奈,只得放棄。
張教頭剛講完,便有堂倌端上注碗、盤盞、果菜碟,擺好酒盞、酒壺、碟、箸,其人來去悄無聲息,擺放輕捷迅速,端的訓練有素。
見史進拿著銀箸琢磨,張教頭便介紹這碗盞、酒壺均是上好汝瓷,就連宮中用的也不多,價值遠超銀箸。
徐澤留意到室內點著很好聞的熏香,毫無一般酒樓進門便能嗅到的濃重油煙和酒肉過喉之后的異味,而此包廂窗欞、桌案、梁椽,乃至杯盤碗碟,處處都打著草、蝶的印記,整個包廂裝修和器具渾然一體,顯是專門定做,不由咂舌。
等上菜的時間,張教頭介紹道:“東京習慣,凡店內賣下酒廚子,稱茶飯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兒子,稱大伯;為酒客換湯斟酒街坊婦人,稱焌糟;使令買物命妓,取送錢物之類,稱閑漢;換湯斟酒歌唱,或獻果子香藥之類,客散得錢,稱廝波;還有下等妓女,不呼自來,筵前歌唱,予小錢物贈之方去,稱禮客,或打酒坐;或賣紅色果實羅卜,不問酒客買與不買,只顧散與坐客,然后得錢,稱撒暫。東京正店、腳店如此處處有之,唯州橋炭張家、乳酪張家,不放此等人入店,當然似樊樓如此排面,客人不許便不敢來。”
說話間,各式菜樣便陸續端上,更有一二十上下腰系青花布手巾,頭綰危髻的秀麗婦人進的廂間,問安后,麻利地換湯斟酒。
除了張教頭,其余四人畢竟還是未近女色的雛兒,一時皆正襟危坐。
桌上菜肴具是色香味俱全,尤以造型精美。
好吧,幾人皆是粗人,其實根本就不講究這些,不一會便推杯換盞,氣氛甚是融洽。
史家村那次,史進和徐澤灌了一肚子劣酒,頭疼一整夜,今日喝著美酒,又是小杯細品,方知其中滋味。
酒興上來,史進借機請教張教頭武技,并請其推薦幾本增見識、長謀略的書。
張教頭善弓馬,年少時好勇斗狠,進入東京后得高人點撥,轉而讀書,起先見史進皮膚外露之處皆是青龍紋身,疑其為好勇無謀之輩,本不看好,不料此子學武資質甚佳,更難得的是虛心向學,仿若當年的自己。
再觀孫石少年沉穩,王四為人機靈,大不似一般村夫。
而且三人皆對徐澤唯命是從,不禁對自己這老友之子充滿期待,轉頭看徐澤,這——這小子居然和焌糟婦人聊的起勁。
只聽婦人言:“奴家夫君是廣勇軍禁卒,家中雖只有婆婆和小姑,但僅靠夫君七百文錢、二石半糧的月俸卻是不夠過活,去年夫君已得官長許可,自在土市子營生,加上奴家在這酒樓使喚,方可勉強過活。”
婦人言畢,見眾人皆不語看向自己,趕緊施禮道歉:“奴家失語,攪擾官人們酒興。”
眾人酒足飯飽,張教頭賞給婦人百文錢,婦人自是千恩萬謝而去。
徐澤問:“伯父可知,東京似這婦人之夫這般,自謀營生的禁卒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