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口的小弟白猴槍殺后壁厝的老大masa,這件事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艋舺。
geta為了爭奪老大的位置砍掉和尚他爸何伯右手的舊事,也因為和尚和geta決裂,被翻出來了。
geta在艋舺一下子變得聲名狼藉,往日里那些不管是真心尊敬還是違心奉承geta的聲音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視,就連艋舺天后宮的香火也一落千丈了。
靚坤、灰狼、陳文謙、和尚四個人又坐在一起泡茶了。
和尚說道:“志龍的媽媽瘋了,現在每天被geta大仔關在家里,否則就會到處亂跑。”
陳文謙說道:“養出志龍這樣的兒子,這也是她的報應,這是老天爺有眼。”
和尚說道:“所以,現在geta大仔每天都有得忙,忙完外面的,還要忙家里面的。”
灰狼說道:“怪不得,我前兩天看到他的時候,老了很多,頭發全都白了。”
和尚問道:“能不能不要對geta大仔下手?我估計,以他現在的狀況,自己都很難再撐得下去。”
靚坤說道:“和尚,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今天你不弄死他們,明天他們就會弄死你?這就是艋舺的生存法則:贏家通吃,擋路者死。”
三個人的目光都轉向和尚,和尚低頭,拿起茶盅,輕啜了一口。
現在的廟口,一片死氣沉沉的樣子,geta整天渾渾噩噩的,雖然他還是像從前一樣,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待在艋舺天后宮。
老大如此,小弟也只能陪著老大如此,即便有一兩個想振奮的,也很快被周圍的其他人鎮壓。
這一天晚上,geta正在艋舺天后宮忙活——其實也沒什么可忙的,反正現在的艋舺天后宮也沒什么香火。
一個小弟跳進廟門,大聲說道:“大仔,有人在大稻埕的賭場看到了阿狗。”
geta渾濁的眼珠立即放出閃耀的光芒,說道:“所有的人,都放下手頭的事情,給我去把阿狗抓過來!”
終于可以活動一下筋骨的小弟們轟然應諾,去完成geta交待的任務。
黑面對geta請示道:“大仔,你不親自去?”
geta擺擺手說道:“我現在不想拋頭露面。黑面,你也去。一定要把阿狗找到,帶過來見我。”
黑面擔憂地說道:“大仔,你身邊一個人都不留,這…”
geta不耐煩地說道:“自己角頭,還能有蝦米代計?你快去!我一定要跟他問清楚,他怎么敢下手害了志龍!難道他叫阿狗,就有這么大的狗膽?”
黑面只好也跟著大部隊出去抓阿狗。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geta一個,他想先把廟門關起來,免得不相干的人進來,影響他等下辦正事。
geta正要關門的時候,四個提著包裹、夾著雨傘的陌生男人急匆匆走向廟門。
geta擋住廟門,只露出一張臉,滿臉堆笑地說道:“歹勢(對不起),今天要關門了,有什么事情,請明天早點來。”
四個陌生男人中的一個說道:“我們是從南部上來的,請讓我們進去上一炷香吧!”
geta只好讓開廟門。
四個陌生男人跟在geta身后,走進天后宮的前院里,其中一個從雨傘里抽出一把自制的“尺二”,向geta突然發難。
geta被劃開了后背,立即向前猛沖,沖進大殿。
四個殺手都掏出了武器,但是在追geta的速度前后不一,排成了“一字長蛇陣”,給了geta各個擊破的機會。
geta臨危不亂,守在大殿門口,迎面一拳,打翻了第一個殺手,打斷了對方的鼻梁。
接著,一記窩心腳,踹倒了第二個殺手,踹斷了對方的肋骨。
然后,面對第三個殺手的“唐竹(當頭直劈、力劈華山)”,抓住對方的手腕,順勢轉身往對方懷里鉆,以自己的右肩膀為支點,對方的手臂為力臂,一個杠桿作用,就廢掉了第三個殺手的肘關節。
最后,撿起地上的刀,跟第四個殺手硬剛了一回合。
氣力不濟的geta終于被第四個殺落了手中的武器。
不給第四個殺手拉開距離的機會,geta撲過去,左手抓住對方的右手腕,右手抓住對方的左手腕。
第四個殺手全力轉動自己的右手腕,試圖用刀鋒割傷或者刺傷geta的左手,從而擺脫geta的控制。
趁對方力氣用老,geta右手松開對方的左手腕,雙手一起抓住對方的右手腕,側身,用力一掄,抬腳一鉤,就讓第四個殺手摔了個五體投地,手里的刀也脫手了。
geta氣喘吁吁地撿起地上的刀,準備給第四個殺手致命一擊,還一邊吐槽:“恁爸當年一雙geta(木屐)就能夾住武士刀,今天不用geta都能把你們這些俗辣(卒仔)收拾掉…”
geta如遭雷擊一樣,停下了動作,慢慢努力轉身。
在geta背后,和尚正舉著一把手槍,指著geta。
和尚手里的勃朗寧手槍,槍管前端還加裝了一截消音器,怪不得聲音這么小。
和尚大聲說道:“你們幾個趕緊從后門走,三分鐘之內走不了的,我就一槍一個。”
四個殺手不得不忍著劇痛,連滾帶爬地逃走。
和尚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道:“世界已經不一樣了,你知不知道?黑船來襲之后,新選組堅持用武士刀對抗洋槍洋炮。他們是很帥,但是結果是他們都死了。真正害死志龍的,不是阿狗,也不是別人,就是你!”
艋舺的高級餐廳里。
陳文謙給靚坤倒上一杯酒,說道:“我十一二歲就出來混了。說真的,我混了這么久。講義氣,用講的,我聽得多了。但是,真正能做到的,你是第一個。為了我堂弟,你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我很感動。雖然你年紀比我小,但是我文謙佩服你!”
靚坤喝下這杯酒,說道:“其實,我更多的是討厭李志龍、討厭geta、討厭masa。世界上有富人,也有窮人,這很正常,就像學校里面有成績好的學生,也有成績差的學生。但是,有錢,絕不應該是人能夠欺負人的理由,更不應該是殺人的依仗。所以,李志龍必須一命償命,給狗仔孩賠命。
至于geta和masa。哼,geta是日語‘木屐’的意思;masa是日語中的‘雅’或是‘正’,男人常用的名字。腳上穿著木屐、腰上別一把武士刀,就跑出來扮日本浪人,認賊作父。現在難道還是日據時代啊?既然他們不想當中國人,不想當‘李坤勇’和‘張順發’,那么我就順手送他們去給他們向往的時代陪葬好了。這種人,人人得而誅之。”
陳文謙笑道:“你這就太意氣行事了。”
靚坤說道:“出來混,不講義氣那怎么行?”
送靚坤出門的時候,陳文謙抱怨了一句:“艋舺十幾個角頭,過去就屬我們后壁厝和廟口最大,經過這一連串的事情,現在‘頂莊’、‘建國市場’、‘北城’、‘北館’這些角頭都冒起來了。原先屬于我們的不少生意,都被他們搶走了。”
靚坤說道:“江湖就像是拳擊場,只要你下場站在臺上,對手永遠是打不完的。這件事,現在應該是你、和尚、蚊子三個人去頭疼了。對了,我考上淡水河大學了,歷史系,今后四年時間都要忙學業了,可能就沒有這么多時間回來艋舺。”
陳文謙掏出一個紅包遞給靚坤,說道:“我早就聽說了,禮金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靚坤接過紅包,笑道:“謝了。”
陳文謙說道:“淡水河大學嘛,又不遠。你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看看,艋舺始終有你一份。”
1976年的大學聯考,靚坤考得不錯,考上了淡水河大學這所有名的私立大學。
但是,沈佳宜就沒有這么走運了,因為過度緊張,導致月經紊亂,完全沒有發揮出水準。
靚坤問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是再備戰一年,還是讀一個差一點的大學?”
沈佳宜說道:“要是再備戰一年,說不定壓力會更大,考得更差。不過,以我的分數,好歹還可以讀師范學院。”
靚坤說道:“那樣也好,隔沒多遠,我們完全可以出來租房住。”
沈佳宜笑道:“我才不要咧。”
在靚坤享受著大學生活、和沈佳宜的二人世界大半年之后。
1978年年初的一天晚上,電話鈴聲響了。
靚坤接起電話,電話那頭說話的是倪永忠。
倪永忠說道:“阿孝,爸爸在香港被人開槍打傷了!”
靚坤說道:“爸爸的傷勢怎么樣?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倪永忠說道:“我跟醫生通過電話,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傷勢也很嚴重。”
靚坤問道:“你想我怎么做?”
倪永忠說道:“我希望你回香港看望爸爸。”
靚坤說道:“這沒問題。”
回到香港,下了飛機之后,靚坤和倪永忠就直奔醫院。
醫院里,病房門外站了一大群小弟。
進入病房,倪坤的氣色還好,只是被包的像個木乃伊,右腿還被打上石膏吊在半空中。
靚坤問道:“怎么搞的?”
倪坤撇撇嘴,說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江湖本來就是這樣,你砍我,我砍你。阿忠,你弟弟現在已經考上了大學,好不容易走上正路了。為什么還要把他拉回來,趟這趟渾水?”
倪永忠臉色訕訕地說道:“我怕自己太年輕,一個人把握不住。”
倪坤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我又不是死了,需要你把握什么?”
看到倪坤和倪永忠“父慈子孝”,靚坤說道:“既然你沒事,那我先回慈云山,看看我老豆老母。”
倪坤說道:“阿忠,讓司機送你弟弟呀!”
1956年,石硤尾大火,香港政府為安置貧民大量興建徙置區。隨著戰后一代的迅速成長,數以萬計的家庭生活在狹小單位,父母為生計奔波,填鴨式教育,使很多少年因此走上迷途。徙置區的球場是他們釋放精力的場所,培養古惑仔的溫床。
慈云山就是所謂的徙置區。
站在慈云山球場邊上,靚坤讓司機停下車,看到遠處自己的便宜老爸“牧師”正在跟一個小朋友絮絮叨叨:“你個臭小子,又來逼人加入社團,小心天收你呀!”
“住在這里的年輕人,哪個不想出來混、揚名立萬當大哥,難道去當苦力,累到死,窮到死嗎?重炮哥,我敬你是江湖前輩才跟你講這么多,要不然我不給你面子,知道嗎?你少說廢話,快點走吧。你已經過氣了,玩不轉,罩不住了。”
牧師見說不動那位收小弟的“大哥”,轉頭勸解那幾個被圍住的小孩子。
“喂,小朋友。千萬不要加入社團。要跟大哥就跟耶穌好了,不用交三十六塊六,也不用跟他去砍人。”
——在香港,加入社團都必須對自己的大哥奉獻利是一封。這種利是還有一個規矩,必須有“六”字,“無事三十六,有事三百六”。即如僅想取得會員資格則拜門利是可以少些,三十六塊六就行了;相反若先惹下麻煩而求庇于某一堂口,或想向別人報復的,本身力不從心而求助某一堂口,那他就要交十倍或百倍以至千倍的利是了。
“大哥”反駁道:“重炮哥,這話不中聽啦!跟你的老大耶穌有什么好處?上天堂嗎?”
牧師說道:“上不上天堂我不知道,但是加入社團肯定會下地獄。”
“大哥”怒了:“下地獄?你敢咒我下地獄!各位手足,與我扁他。”
眼看牧師就要被一群半大小子暴打,或者牧師暴打一群半大小子,靚坤一把推開車門,沖上前去,飛起一腳把沖在最前面的一個黃毛踹翻在地。
球場對面,一群圍觀的吃瓜群眾一邊指指點點,一邊插著腰議論道:“這些桂枝仔真有意思,隔個幾天就要在這里耍一次猴戲。”
——“桂枝仔”就是香港仔。因粵語“香”有“死”的意思,故將“香”改成桂枝。
有倪坤的豪車和司機的威懾,牧師和靚坤并沒有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小子暴揍一頓,安全回到了自己家。
牧師對靚坤說道:“你不該回來。”
靚坤說道:“我畢竟還是回來了。”
牧師問道:“你就算是回來,又能做什么?”
靚坤說道:“什么都不用做,我站在這里就足夠了。”
“確實如此,你終究是倪坤的兒子,你站在這里,就足夠穩定人心了,的確不需要你做什么。”牧師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可是,江湖這趟渾水,踩進來容易,再想抽身出去就難了,因為在這趟渾水下面的是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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