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
衍水,后世稱之為太子河。
也就是在遼寧省東部。
此時,兩萬秦軍整齊有序的站在上坡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秦國的大旗迎風張揚,似乎展示著那不屈的意志。
此地,離遼東的長白關已然不算太遠。
衍水更有數百里長,這一座山谷下,卻埋葬了姬丹最后的愿往。
簡易的祭臺很快被搭建了起來,蘇劫準備好了一些祭奠之物,便站在山頭對著山谷內遙遙祭拜。
隨后,蘇劫道:“衍水蒼蒼兮,白頭悠悠,迂政亡燕兮,不愧召公,傳本侯令,以后,這條河就不叫衍水,而叫,太子河。”
“遵命!”
蘇劫簡單的一句話。
便概括了姬丹的一生,姬丹本就是一個為燕國舍生赴死的太子,站在政治的角度,他并沒有錯,能夠刺秦,雖然愚蠢,但也能看出,此人的志向非比尋常。
就戰國以來,可以說,姬丹的悲劇,乃是燕國歷代君王所造成的。
如果將姬丹換成趙國的太子,楚國的太子,以此子的表現,無疑會是嬴政最大的敵人。
這也就是為什么,千百年后,世人說到戰國時的燕國,大多都只記得這個到死都沒有成為燕王的太子丹。
不單單是刺秦這么一個原因。
一番祭拜后。
蘇劫對著李信問道:“姬丹的尸身呢?”
李信說道:“誅殺姬丹,雖是燕王喜的命令,但此人畢竟是燕國太子,又是燕國投秦的政治手段,所以,燕王喜命人收回了尸骨,說,不日便要奉上其人頭…或許,老燕王是想看看姬丹最后一面吧。”
蘇劫點點頭,便道:“姬丹一死,燕國復國之希望,便煙消云散,既如此,那便讓燕國隨太子一同而去吧,也算是本侯送他最大的一份祭奠。”
蘇劫說完。
便直接帶著眾人朝著長白關而去。
蘇劫的話頓時讓李信和王賁二人面面相覷。
若是他二人聽的不錯,武侯是準備直接覆滅了燕國。
可是,燕王喜偏安一隅,又舉國民力修建大關,雖為成型,但是靠這兩萬人馬怎么滅?而且又是這樣的時節?
然而,看到蘇劫騎上了馬,二人也不在猶豫,娓娓跟了上去。
眾人跟在后面,一言不發,延著太子河一路向東,蒼蒼衍水數百里,如此一看,和秦國關中的涇水渭水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一樣的是,燕國占此天賜佳水卻國弱民衰,豈不是天意呼。
遼東長白關,幾十萬民夫以及不到二十萬燕軍成了燕國最后的屏障,每個都堅信,只要雄關一成,燕國便還有復興的希望。
不甘被秦國俘虜的燕民滿山偏野的奮力搬運著石頭,砍伐著木頭。
長白山下,居然一片榮榮之景色。
大殿之中。
姬喜依舊此前那副模樣,眼皮垂著,似乎睜開都頗為費力。
仔細一看,并非姬喜睡著了,而兩眼稀松的盯著案幾上擺著的木匣。
木匣精致,而里面所盛放的,自然便是姬丹的人頭。
“大王,秦國的武侯,到關外了。”
姬喜依舊一言不發。
“大王,大王!”
臣子們不由提醒了一聲。
姬丹這這才回過神來,道:“秦國來了?來吧,來了也好。”
此時,忽然殿中一聲痛哭,眾人看去,只見鞠武撲到王幾上,抱著木匣渾身顫抖痛哭。
姬丹在趙國,在秦國,他身邊永遠都有鞠武。
雖然,二人總是會有些爭執,但是,姬丹能夠在燕國有如此大的名望,和鞠武是分不開的,二人可以說在一起相助,相交了十余年。
沒想到,姬丹還是先一步自己而去了。
姬喜道:“太傅,和寡人將這逆子的人頭送過去,你抱著,寡人老了,抱不動。”
鞠武用衣袖擦拭了下眼淚。
百官跟著后面,朝著長白關外而去。
此時,兩萬秦軍列成方陣,陳列在雄關之外。
兩萬秦軍,在眾人看來,自然不可能是來攻打長白關的,如此來到遼東,自然也是為了索要太子丹的人頭。
姬喜在八尺蓋傘下,緩緩的迎上了蘇劫的馬車。
百官跟隨其后,一個個低著腦袋。
蘇劫尚在車上,姬喜便被人扶下了車馬,連連挪步上前,道:“怎可勞頓秦侯遠來遼東,逆子大行不義之事,寡人已讓其伏誅,姬丹愧對燕國,寡人愧對天下,此番正準備將他的人頭送到咸陽,讓秦王息怒,此番,武侯既然遠道而來,那寡人便將其人頭敬獻給武侯。”
說完。
只見鞠武緩緩呆滯著面容,將裝著姬丹頭顱的木匣給呈了上來。
蘇劫下馬,親自上去,從鞠武手中接過。
隨即將木匣交給了李信,道:“將太子葬在太子河,立碑!”
李信點點頭。
便領命后退。
姬喜渾身一顫,連燕國的臣子,也都不由抬起頭,大為疑惑的看了過去,一為驚愕秦侯居然如此對待太子,二這太子河又是哪里?
蘇劫解釋道:“既然太子已死,那秦燕之事便落下帷幕,本侯自會轉達于秦王,讓大王息怒,以大王及太子的情誼,本侯自作主張,讓其葬在遼地,也算太子對秦王少年時期一番恩義的補償,燕王不必驚訝。”
不等姬丹說話。
鞠武反而跪地,抽泣道:“多謝秦王和武侯恩義。”
說到對太子的感情,這個老太傅確實是最深的,遠遠要超過了姬喜。
白雪飄落之下。
姬喜也點頭道:“多謝秦王!”
蘇劫忽然將目光眺望在遠方的長白關,那山頭上,山腰上,以及整個盤蛇雄關,都能看到螞蟻大小的人頭,不斷的流動,隨即感嘆道:“此關一成,當為天下第一雄關啊。”
蘇劫話音一落。
燕國君臣也都紛紛振色,不錯,別看燕國現在低頭搖尾乞憐,只要這關要一成,作為在北地雄踞了八百年的燕國,無疑會死灰復燃。
不管今日被逼死的太子,而是丟失了偌大的薊城。
這一切一切,都要的回來的。
姬丹道:“這,還要多謝當年武侯的告挾。”
蘇劫一聽,頓時笑道:“對,對,本侯到是忘記了,當初,還是本侯提議,讓燕國修建此關的,想必,這盤蛇一樣的長白關,亦是太子生前最記掛的事情了吧。”
蘇劫接著道:“天下雄關,一為雁門,二為函谷,三為蕭關,四為潼關,五為武關,這些關要如今都屬于我秦國,我秦國曾經修建函谷關,乃是為了抵御六國的侵略,如今,又大兵鎮守蕭關,雁門,又是為了抵御外邦侵略中原,所行之事,無一,不愧蒼天,不愧華夏,此舉在本侯看來,便是行天之大道,顧秦雖一國,卻能覆滅六國,此乃大道之下,蒼天眷顧,燕王以為,本侯說的可對。”
蘇劫的話震顫在燕國君臣的耳朵之中。
秦國為了保衛華夏,所以能夠以一國之力,抵御外邦,所以蒼天都會眷顧秦國。
姬喜點點頭道:“秦侯所言極是!”
隨后,姬喜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劫接著說道:“本侯聽說,燕王也曾有過于本侯同樣的感慨,不過,說的不是秦國,而是燕國。”
姬喜一愣。
蘇劫說道:“大燕國至召公立國,危絕不知凡己,可是誰滅了燕國?凡欲滅燕國者,終歸自滅,何也?天道使然。”
這番話,正是姬喜和姬丹說的話。
如今,從蘇劫的口中說出,頓時感到面紅耳赤!
不錯,燕國確實還不能算徹底的覆滅,國都雖然丟了,遼西以外也全部都丟了。
可是,只要燕王喜在,長白關在,燕國便還有希望。
姬喜連連說道:“寡人慚愧,寡人不敢和秦國為敵。”
蘇劫冷笑一聲,看了看一個個燕臣,一指長白關,問道:“我秦國為天下之民,修建雄關,志在守衛華夏千,萬年,故蒼天眷顧,得以,秦終可滅六國,可是,燕王,你修建長白關,又是意義何在呢?”
蘇劫的話,讓所有人心頭一顫。
修建長白關,自然是為了抵御秦國啊。
可是這話怎么說的出口呢。
“這?…這!”姬喜額頭冒汗,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蘇劫笑道;“其實,本侯怎不會知呢,此關一成,退可奪高句麗,朝鮮,進可以泰山壓頂之勢,蓋以天下,齊楚秦無不懼也,可是,燕王,你可想過,我秦國為了華夏對外征戰,你卻時時想著要和我秦國為敵,先別說,秦國答不答應,華夏的百姓答不答應,你就問問蒼天,天道答不答應!”
王賁和李信二人兩人看過去。
難道,武侯是想憑借一人一嘴,就讓燕國投降不成。
天道?
太過于虛無縹緲。
二人抬起頭看了看天,烏黑,陰霾。
就像燕國群臣心頭上的烏云,讓人窒息,讓人壓抑。
此時,蘇劫言辭厲喝,
讓燕王等人都誤以為蘇劫是要發兵攻打長白關了。
頓時,姬喜道:“秦侯,寡人,寡人已經殺了姬丹,秦國既然熄了怒火,怎可違背盟約,在繼續攻打燕國,寡人可以命人布告天下,燕國從此只想呆在遼東,絕不會和秦國為敵,如此可好。”
蘇劫沉默半響。
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這個老邁的燕王。
難怪,姬丹的死的時候,都會說,燕國就是亡在這個昏聵之君的手中。
蘇劫側過頭,道:“本侯答應你!”
說完,也不停留,而是直接上了馬,看了姬喜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便示意王賁和李信離開。
王賁和李信一人一馬便來到了蘇劫的左右,大手一揮,兩萬秦軍便轉頭離開。
姬喜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他沒弄明白蘇劫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時,既然蘇劫答應了不會攻打燕國,至少目下也終算是放下了心里的石頭。
見秦軍漸漸遠行,他也不在猶豫,而是帶著眾人朝著關內走去。
王賁問道:“兄長,真的不打燕國么。”
蘇劫定身,重新回頭,將手里的木匣打開,只見姬丹的頭顱愕然在其中。
蘇劫道:“太子,好好看看這座長白關吧!秦國答應,可蒼天答不答應!”
姬丹的頭顱,直視著長白關的方向。
這座寄托著燕國最后希望的雄關。
姬喜和燕國群臣,再次回到了長白關中,一重又一重的大門被重新封鎖,似乎要和中原徹底的隔離。
此時。
眾人心中頓時冥冥中生出一絲不好的感覺,不自覺的微微抬頭。
一如既往的那般。
人頭涌動。
那陡峭的山巖高聳在遙遙的天際,乳白色的浮云漂浮在它的腳下,縱深的盤蛇雄關里傾瀉著一望無垠的原始雪川。
巍峨的山嶺上覆蓋著積存萬年的白雪。
忽然。
眾人感到面色一涼,不知哪里忽然出現了嘶叫著的旋風,瞬時天昏地暗下來。
隨后,只感到一陣地動山搖。
讓整個長白關的百姓和士卒紛紛聽下了手里的動作,姬喜和一干燕臣紛紛抬頭看去,震感越來越強烈,一干人紛紛心頭拔涼。
忽然,山谷多變。
灰云翻滾。
一聲驚雷平地而起,遠處,那偌大的轟隆聲越來越近,幾十萬人看去,紛紛站在雄關的各處,一個個都嚇到乃至于不敢動彈。
忽然,雪塵滾滾,飛瀉而下,那不遠處的山谷之地,幾十萬雙眼睛,看到了一段掀起數十米高的雪浪。
“雪崩!!!”
然而。
遠方的秦軍們同樣也嚇傻了。
巍巍長白山,浩浩蕩蕩的雪崩,仿佛從天際憑空落下,巨大的山谷頓時一片被雪霧所彌漫。
姬丹的頭顱,似乎睜著,看到這段燕民最后守衛的雄關!
恰巧,一條發黑的血淚居然從眼簾下垂出。
長白關,如滅世之景。
姬喜和燕國百官見到這一幕,不由發瘋一般的架起燕王就要往關外逃跑。
“天道不存燕國,天不存燕!!”
姬喜口里喃喃的念著。
雪崩除了那最可怕的傾覆之難,一旦被大雪蕩起的雪霧所彌漫,便會立即出現呼吸困難,一個沖刷之下,掩埋不說,失去意識下,人便會撞在山巖各處。
無情的災難猛然出現,讓幾十萬燕人被捆縛在這座他們給予最大希望的雄關之中。
有人在呼救,有人在苦寒,有人在不顧一切的奔跑逃往。
整個長白關,很快,便在白色海洋的沖刷下變成了一個雪盆。
那些蕩起飛雪的蘑菇云,一次又一次的從盆地升起,又一次次的落下。
原本的山頭。
雪流所到之處,寸草不留,淹沒一切!
來不及逃走的燕國臣民,面對如此天災,只能瞪目等死,有的抱著頭,有的蜷縮著身子。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然。
姬喜推開了架起他的士卒,雪崩來的太快,這一層又一層的盤蛇道,堵住了唯一的生路。
姬喜哈哈大笑道:“八百年燕國,沒了!沒了!!!”
老燕王瘋了。
在瘋瘋癲癲的笑聲中。
燕王姬喜,頓時被大鼓白雪給掩埋。
蘇劫和王賁等人,在遠處眺望著面前的一幕。
王賁喃喃道:“原來這才就是修建長白關的目的!”
秦軍將士們如今退得很遠,哪怕就是在進一些,怕是都逃不過陡然出現的天災,一個個萬分慶幸,和幾乎看鬼神一樣的凝視著大秦武侯。
雪龍橫掃一切。
似乎不給燕國半點時間。
這樣的地方,怎么會有雪崩。
這樣的地方,為何要修建如此盤蛇雄關。
進去難,出來也難。
一局定國棋,實為滅國而生。
面前的雄關,已然看不到半點輪廓,各處都被萬年白雪所堆積,樹木被涂抹,宮殿被沖走,不用深想,也能知道大批的人被壓死在白雪之下,即便不死,也很快會被巨大的雪浪形成的壓力給壓迫窒息而亡。
那本承載著燕國復興的長白關,終究還是沒有在歷史上留下它燦爛的一筆。
留下的,僅僅就是一些清清冷冷的斷壁殘垣。
一個時辰后。
大地的震顫重新歸于平靜,然而,眾人心中的震動卻依舊難以平息。
長白關,沒有了。
燕國同樣也沒有了。
蘇劫說道:“至今日起,世上再無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