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你燕國破齊之迂,兩百年戰國,燕國看似最大的功業,便是樂毅破齊,然而,為何你就不想想,所謂的強大燕軍能秋風掃落葉一般攻下七十余城,卻在五年時間里攻不下最后兩座城而導致功敗垂成?莫非,此乃天意么,天不滅齊,自然滅燕!”
“爾等開城納降,我秦軍不傷一民,不毀一物,太子三思。”
蘇劫叫的是太子,而不是燕王。
姬丹眼角掛著痛恨交加的淚水,強硬的說道:“樂毅之志,千載一遇,燕敗垂成,時運固然,但我燕國若是逼之以威,劫之以兵,雖二城幾于可拔,而霸王之事逝其遠矣,樂毅豈不知二城之速了,拔城而業乖,我燕國如此來做,乃是實施召公之志,舉國不謀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全于天下,何來你口中之繆言。”
蘇劫哈哈大笑。
狂風之中,只說了一句:“明可下城,而不下,明可滅國,而不滅,將周禮之王道頌德運用于戰國之世,此不是迂政亡國呼?”
隨后。
城樓上沒了聲音,同樣也看不道姬丹的身影。
王賁策馬上前,來到蘇劫身側,道:“武侯,末將何時攻城。”
蘇劫想了想說道:“薊城,不用攻了!”
王賁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何?”
蘇劫道:“今夜,姬丹必會逃往遼東,到時,你等自行入城便可,萬萬不可擾民!”
“那是否追擊!”
“既然要滅燕,當然要追擊!”
卻如蘇劫所言,當夜,整個城中的士卒因為今日白日里,蘇劫和姬丹在城樓上的對話,毫無半點戰意。
尤其是當秦軍來臨之后。
姬丹他們都發現了,百姓們那灰敗的臉上居然還閃過了一絲色彩。
秦軍不殺無辜庶民的消息早就傳開了。
想指望這些百姓和他們一起對抗秦軍,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當夜。
丑時,薊城的一座小門忽然打開,姬丹和幾萬士卒,猛然的全部涌出。
根本就沒想過和秦國繼續對戰。
整座薊城,只剩下了百姓,薊城令,以及一干將軍都紛紛快速的朝著遼東的方向奔騰而去。
就在姬丹率著數萬人奔逃的時候,早就防范的秦軍忽然殺出。
姬丹一見根本不準備于之交戰,立刻道:“留一萬人斷后,其余人隨我一路前往遼東。”
追擊的大將是李信,李信見狀,大吼一聲,和斷后的燕軍廝殺了起來。
旬日之后。
李信部緊追不舍,姬丹根本就沒有任何喘息之機。
只有不舍晝夜的向東逃亡。
如此,兩軍銜尾,越過了遼水進入了燕國東長城地帶的衍水河谷,然而此時,姬丹的人馬個個枯瘦如柴疲憊異常。
他知道,接下來,他們在也不可能與秦軍較量腳力了。
此時,姬丹進入山谷,看著騎士們紛紛倒在地上。
可謂是糧草斷絕,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姬丹悲從心起,舉劍就搭在了脖子上,此時,一個遼東獵騎一見,立刻撲了上去,哭喊著將姬丹手里的長劍給奪了過來。
姬丹哭道:“我姬丹對不起你們,我死了,秦軍自然不會追擊,你們便可有了生路。”
那遼東將軍終于一咬牙,說道:“大王,我等并非無路可走啊。”
姬丹聞言,驀然提起眼簾,詫異的看了過去。
不僅如此,周圍的士卒也都紛紛從地上坐了起來,兩眼盯著他。
現在,他們的馬已經沒有多少了,糧食也快消耗殆盡。
李信部署差不多不出半日就會追擊過來。
遼東將軍說道:“從此地向前在走十里,衍水河谷之中,有一個秘密營地可以藏匿,秦軍不可能找到那里,不僅如此,這個營地乃是當年樂毅在遼東練兵時開辟的一片山巖洞窟,屯有大量的糧草干肉。”
此人的話,無疑是晴空驚雷。
給眾人注入了生機。
姬丹瞪大眼睛,厲聲說道:“你,既然有此營地,那你為何不早說?”
遼東將軍垂頭,道:“東燕王早有嚴令,遼東營地不得對任何人泄露。”
姬丹呆滯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初,他從秦國逃回了燕國,別看燕王喜對他這個兒子放權任事,但是,任何時候,真正的兵權機密老燕王是半點都沒說的。
他如何能不知道,這都是老燕王為了救自己性命的后備。
姬丹顧不及他立刻道:“帶路,那是將士們唯一的活路。”
說完,那疲憊不堪的身軀里,猛然生出的額外的力氣。
就是這般,
后方追擊的李信,忽然發現,姬丹逃往的人馬居然憑空就這般消失了。
李信大恨。
他眺望著四野,在這樣的天氣下,如此多人馬的蹤跡按道理是很好看行徑的端倪。
就說這雪地的足跡,幾萬人奔行,倉促之下,就是連下大雪,都不可能全然掩埋。
副將道:“將軍,末將以為,這姬丹必然是找到了小路,藏匿起來了,此地山川河谷多有,我等不熟地形,難以尋覓。”
李信微微點頭,面色肅然。
他如何不知情況,都快追到了遼東了。
若是真的被姬丹給逃了,武侯固然不會降罪,但是他怎么對得起自己。
就說這一次,人人都立下了大功,他李信怎能甘居人后?
忽然。
李信靈光一閃,道:“如果姬丹藏匿起來,這人馬還有數萬,就是每日的糧食耗費都頗為巨大,其斷然不可能甘心活活被餓死,要么,這山谷之中,必有秘地,要么,此人定然會命人趕往遼東,向老燕王所要救援糧草所用,我等既然無法搜尋,那便去找老燕王,逼他交人。”
李信的副將聞言。
頓時點頭道:“將軍思慮周全。”
然而,就在李信大部隊趕往遼東的路上,反而先行見到了從遼東趕來的兩萬燕軍。
頓時秦燕軍隊立刻對峙了起來。
然而,燕國將軍率先制止了大部隊的行動。
而是單騎來到了李信面前。
拱手道:“足下可是李信將軍!”
李信點頭道:“正是!”
姬丹如何也想不到。
他剛剛來到衍水河谷的營地的三日之后,忽然,兩萬遼東輕騎忽然出現,隨后將整個衍水河谷給包圍了起來,李信等人來到營地的上頭,從上而下,看著那倚靠在河水的山洞。
此時,燕軍逐漸縮小了范圍。
那些藏匿起來的燕國士卒本以為等來了援軍,可誰也想不到,剛一冒頭,就被一陣騎射,頓時死傷了一片。
發現不對勁的姬丹軍馬頓時想要突圍,卻被李信的人馬全部堵住了退路。
姬丹見到這一幕。
忽然,卻失去了先前的慌亂,他制止了眾人的突圍,而是從人群中緩緩的走了出來。
白衣白發,目光似血。
姬丹淡淡默默的看著面前的燕軍。
然而,遼東將軍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姬丹,便直接拿出了王書,當著所有人道:“太子丹密謀作亂,著即斬立決!”
簡單的一句話。
似乎抽干了燕軍身上的勇氣。
無法想象,姬喜在頒布這道王書的時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心情。
但是,姬丹是看不到了,燕軍也看不到了。
沒有人知道,姬喜這個復雜情緒的老王,到底是怎么看待姬丹的。
說他在乎,他根本就沒管過姬丹的死活,一心想的,就是坐穩自己的王位,哪怕中間隔了一個趙國的時候,都不敢惹怒秦國。
姬丹原本是在趙國為質子,硬是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秦。
你說他不在乎。
老王又似乎真的除了在兵權上,一切都不會拒絕姬丹,哪怕姬丹說出刺秦如此荒唐的事情,都是支持的。
或許那一刻,姬喜是真的認為,兒子有膽量!
所以在歷史上,姬喜對姬丹的態度,無疑是復雜的。
而姬丹除了刺秦,站在秦人的角度,自然是大惡不赦,但是,在燕地甚至以后的兩千年,太子姬丹都是義的化身。
哪怕就是歷史上,嬴政對姬丹,也說過一句話,在荊軻刺秦以前,為什么荊軻能夠上殿。
那是因為,嬴政相信姬丹,因為嬴政自己都說,姬丹多義,不善詐。
然而,姬丹卻偏偏在這一次用了詐。
姬丹自己。
從姬丹對樊於期的態度,也能看的出來。
在正史中,多人勸言讓他將樊於期送走,可是姬丹雖然有私心,但首先想到的是,樊於期落難來投,我怎可至他于不顧。
那一刻,也許才是真的姬丹,是那個在邯鄲中拼命護衛趙政的姬丹。
他本身就不是一個過于復雜的人,只是一個身在王家,有那么一點私心的人。
一切都是宿命使然。
此刻。
當老王的詔令頒布,姬丹的面上沒有任何情緒,然而,那些遼東的獵騎卻一個個大位驚愕,轟然一聲便要上前拼殺。
“不可!”
姬丹一聲大吼,阻止了于他一路生死與共的獵騎。
騎士們愣怔不知所措之際,姬丹猛然轉身。
神色平靜,他在每一個將士的臉上掃過,說道:“諸位將士,父王不會疑我作亂,無論我是否真的作亂。父王之令,是要我必死而已。”
一時間,將士們紛紛跪了一地。
就連圍困的燕軍,也突然淚如雨下。
同樣跪在山洞外前來殺姬丹的將軍,也不由痛聲悲泣:“太子,臣不敢動手!!”
燕軍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之內,這一幕盡然落入到了李信的眼中。
忽然。
姬丹看向峽谷內的天空,看起來,狹小又空曠。
他揚天說道:“八百年之燕國,斷送于此,丹愧對先祖,愧對臣民,諸位記住,今日丹死,不怨秦國,唯怨燕王室之昏聵君王。”
長長的吼聲中。
他斷然抽出腰中長劍,一道劍光貫穿腰腹。
“太子!!!”
“太子!!”
姬丹久久搖晃著,始終沒有倒下。
多年以后。
太子姬丹的故事已然流傳在燕國故地,流傳在遼東的白山黑水之下,不知從何時起,這道古老的衍水便叫做了太子河,直到兩千多年后,都依舊在流傳著。
薊城的城樓上。
蘇劫一言不發的看著這片古老的都城。
薊城,燕京,也就是兩千年后的北京城!
“武侯,李信將軍回來了!太子丹…”
蘇劫揮了揮手,道:“知道了!”
蘇劫愣怔了半個時辰,這才對身后的王賁說道:“去點兩萬人,隨我去太子河祭奠一番!”
“太子河?…末將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