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劫惡狠狠的瞪了李斯一眼。
嚇得李斯趕忙垂下腦袋,這一幕,落入熊啟眼中,陷入沉思。
蘇劫道:“大王,事出突然,臣也不知從何說起啊。”
嬴政說道:“今日寡人欲諸公商議大事,太傅有所思,據實而言!”
蘇劫說道:“目下修整秦法,不管是修法修書,乃是秦國社稷大策,目下頭緒,首在穩定廟堂之要,廟堂之要,又首在丞相,上將軍,廷尉,長史四柱,四柱分法,才可上下一體,而,臣為上將軍,自然擁護大王求法之心,丞相王綰,相邦熊啟自然也無問題,唯有廷尉一職,這,這個,事關秦法之臣,一時難選,臣建議,由國府與郡縣法官中選拔。”
朝堂大驚失色。
其他沒什么問題。
修法修書,這四柱關系到秦法的根基。
其余還好,但是這廷尉,就厲害了。
廷尉,乃是屬于相邦管轄。
雖然是相邦管轄,但是,廷尉位高權重,相邦也只是級別上管著你,尤其是在秦國和韓國廷尉潛在權利就勝人一等。
此前,朝堂上之所以陷入另一個沉思。
就是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廷尉怕是要出來了。
至老廷尉過世之后,這個官職就一直空懸,由丞相和相邦代管。
這樣的官職誰不眼紅?
就說李斯的客卿卻也是位高權重,但是和廷尉比,就相覷極遠了。
廷尉,換成后世的官職,就是國家最高法院兼檢察院一把手,在秦時,更是掌管全國的刑罰和通判,律法于一身!
在法家至上的秦國,其權勢可想而知。
然而,蘇劫的話,讓嬴政和許多人都不由大驚失色。
因為蘇劫說的是在國府和郡縣里的法官挑選。
國府到說的過去,但在郡縣里去挑選,這明顯就跳開了中間的一段人,也就是上卿,客卿等高職權人。
從郡縣的法官直接跨越到廷尉?
聽到蘇劫的話。
李斯不由面色微白。
熊啟也是心中震怒!
然而,沒等熊啟說話。
王綰頓時跳了出來,笑道:“大王,武侯所言,老臣附議,這等修法之大事,必要選熟知秦律之人為廷尉,其余之人豈能擔任,老臣建議,少御史馮劫,亦為國府少史,通讀秦律,對秦法洞悉入木三分,可作廷尉,主持修書修法之事。”
馮去疾看了王綰一眼。
事關他的兒子,但是這個做爹的就不好直接出來說了,頓時感激的看去。
馮劫一聽,整個人都樂開花了。
這可是扺掌秦法的廷尉啊!在百姓們看來,簡直是言出法隨啊。
熊啟看著這群來摘桃子的人,怒火中燒。
此時,只能強忍著怒氣,道:“諸位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了。”
看到眾人那癡迷的面孔,熊啟都不由怒斥了出來,廷尉乃是相邦直屬下臣,這些御史,左丞相跳出來,是什么意思。
馮去疾回懟道:“廷尉雖屬相邦下臣,但更是大王的臣子,大王有問,我等據實而言,相邦難道當這朝堂只能聽一家之言不成。”
此話不可謂不重。
氣得熊啟面紅耳赤。
熊啟知道不是爭辯的時候,頓時說道:“大王,臣絕無此意,只是,秦法治國,上下尊卑,法如令行,廷尉乃是臣的下臣,臣自然更清楚誰合適,不管怎么說,就算諸位有所決議,這也是臣考量之事,這權重豈可不明?”
熊啟也是殺紅了眼。
廷尉之職,怎可相讓。
在說了,下臣乃是由上臣舉薦,這是秦制慣例。
嬴政聽完,說道:“好了好了,寡人只是問一問諸位的意見,廷尉事關秦法,豈可輕易決斷,諸位既然都有異議,那不如先行去思量一二,明日,諸位說明自己的人選,在作朝堂公論,當然寡人會重視相邦的建議的。”
嬴政這么說。
熊啟才面色好了一些。
然而,心中更是有些緊張。
好不容易說動了秦王變法,若是能夠順帶著拿下廷尉,那就萬無一失了。
可萬一,這廷尉被其他人拿去了,那就又白忙一場了。
“退朝!!!”
嬴政不作猶豫,直接離開了。
蘇劫轉身,來到李斯面前,冷冷的說道:“客卿真是不遺余力啊。”
嚇得李斯冷汗直冒。
蘇劫說完,便拂袖而去。
見到蘇劫走后,朝堂這才嘩然。
王綰和馮去疾攜手看了熊啟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看模樣,定然是不會各自回府,而是要商議大事去了。
熊啟來到李斯面前,和顏說道:“客卿,走,跟本相回府!”
李斯頓時起身說道:“多謝相邦!”
蘇劫站在宮闈的一處角落里。
兩眼看著李斯被熊啟欣然的請入了車中,朝著相邦府而去,這才滿意的掛滿了微笑。
沒辦法啊,誰讓他是個上將軍呢,廷尉之職,又不是他的麾下。
驟然。
背后一道聲音道:“太傅,你未回府啊。”
蘇劫轉身一看,正是趙高,正笑瞇瞇的看著蘇劫,想必時才鬼鬼祟祟的樣子定然落入到了趙高的眼里。
蘇劫咳嗽了一聲,略微化解了一下尷尬。
說道:“車府令是有事?”
趙高笑道:“趙高哪敢有事找武侯啊,這不是正是奉大王之命,準備前往侯府請武侯入宮。”
趙高的話,頓時讓蘇劫知道了其來意。
“帶路吧!”
甘泉宮里。
一如既往,二人又開是飲酒。
嬴政說道:“李斯要修秦法,太傅今日所言,有些讓政兒摸不清思緒,不知太傅到底是想修,還是不想修?”
蘇劫說道:“自然是修法,秦法之弊端,卻有其實。”
嬴政微微一愣,隨即點頭說道:“修法之利害,今日朝堂上已然剖析深刻,政兒也就不作從最了,只是太傅能否解惑,今日之舉?”
蘇劫道:“正如李斯所言,修書,乃是法之綢繆,方今大爭之世,唯有秦法可以讓秦國橫掃,國富民強,但是,大王可曾考慮,秦國統一之后呢。”
蘇劫的一句話。
讓嬴政頓時愣在當下。
這一點,他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是,秦國一旦統一,就是創建了古往今來未曾有過的變局,任何一舉一動,都屬于開創歷史之先河,無任何史鑒可以借鑒,一旦出錯,其后果,便會讓嬴政冷汗直冒。
然則。
后世可能覺得很簡單。
那是因為,有上帝視角。
然而,歷史上嬴政統一之后,立刻就陷入了迷茫,因為,他不知道,怎么來治理這個空前大的國家,你要開創一個新的制度,新的內政。
郡縣制是結構,但是不是內政制度。
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來決斷。
而后來的歷朝歷代,也都是跟著始皇帝的腳步。
就好比,失去了上帝視角,任何一個人擁有一個偌大的王朝,也不知應該去走什么路。
就好像商君開創法制治國,后人看覺得容易,但前人來看,身居其中,會覺得不可思議的道理一樣。
嬴政頓時鄭重的說道:“太傅的意思是,李斯所言的,更加適用于大一統之后,所以,李斯提倡先修書,為統一而綢繆?”
蘇劫頓時點點頭道:“李斯大忠臣也。”
嬴政聽到這里,頓時心中一片震蕩,隨即面露狂喜之色,道:“果然,不枉寡人如此信任于他,可是,那為何太傅在朝中,似乎對李斯頗有成見?”
蘇劫道:“事關廷尉,臣不得不如此啊。”
嬴政站了起來,驚訝的問道:“太傅是想捧李斯做廷尉?”
蘇劫點頭道:“不錯,李斯之才,勝任廷尉,絕對夠了,但是,臣有一事還是需要告訴大王,大王自當知道,臣為何這么做了。”
嬴政飲了一口酒,道:“還請太傅賜教!”
蘇劫正色說道:“如今,三晉之國已滅,大王以為,能對秦國一統產生阻礙者,何國也?”
嬴政想都沒想,道:“楚國,但是,如今我秦國作用疆土五千余里,已不下楚國半寸,寡人相信,大渠今歲一成,至多三年之內,寡人便可覆滅楚國。”
蘇劫微微一笑,說道:“三年?若是大王這般想,三十年,都打不下來。”
“什么?這,為何?”
嬴政不知道的是。
歷史上的楚國,嬴政讓李信死了幾十萬大軍,都沒打下來,最后舉全國六十萬兵馬,還是在王翦的帶領下,最終才打下來,而時間還是在二十多年以后。
然而如今,因為蘇劫,改變了足夠大的歷史。
現在,蘇劫更是知道了楚國要大興曾經吳越的水軍,那就更加難了。
說三十年,半點不錯。
蘇劫問道:“天下之大,以臣看,秦欲一統天下,這最終之戰,必在淮南,淮北,而若欲攻打淮地,先必下嶺南,而嶺南將會決定秦楚盛衰之地也。然而,秦國西南正是嶺南,又于楚國相接,而巴蜀不通,唯有過大江之險,大王以為可對。”
嬴政點頭道:“太傅所言,乃是正解。”
蘇劫繼續說道:“倘若,楚國忽然興淮北吳越之水軍,橫跨大江天險,以水軍二十萬,戰船萬艘,拒守江夏,淮水,肥水成連橫之勢拒守北境,反觀我大秦銳士皆不善水戰,亦無水可作練兵之用,如何破之?”
嬴政頓時驚呼道:“什么?吳越水軍?可,可是太傅,楚國未必會想到這一步。”
嬴政知道,如果很的如蘇劫說的那樣的話。
就算秦國打完了整個北方。
最多也就是和楚國拼國力。
他相信,秦國的國力不差,但楚國強國范式是什么,就是山河廣袤之強,糧草之多,魚米之地。
從來就沒聽說過楚國沒糧草吧。
就算能贏了楚國。
那要多少年?
難不成要變成有生之年不成。
蘇劫搖了搖頭,道:“非楚國想不到,而是已經按臣所言開始綢繆了。”
嬴政兩眉緊鎖。
蘇劫的提醒,讓他意識到,出現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