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長夜寂寂,邊關小鎮上空無一人,客棧酒肆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搖晃晃。
鐘離楚楚跑出客棧后,拐入了一條僻靜小巷,靠著墻壁,輕聲嗚咽,淚如雨下,片刻后連站直都困難,順著墻壁蹲下來,抱著膝蓋埋頭痛哭。
傷心來了措不及防,不知道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歇斯底里。可能是覺得師父騙了她,也可能是在方才那一瞬間,失去了以前未曾注意,卻早已經刻骨銘心的東西。
回首過往,剛剛記事時,整個小部落被馬匪屠戮,父母親友慘死,她不過三四歲,心里只有害怕,連傷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后顛沛流離,被賣到青樓,無親無家無朋友,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不懷好意的騙子,人只能為自己活著。
后來,遇見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雖然非親非故,卻重新給了她一個家,讓她知道自己并非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棄兒。
再后來,又遇到了第二個與眾不同的人,對她關懷備至,數次毫無理由、不求回報的幫她,讓她知道這世上除了師父之外,素不相識的人也可以對她抱有單純的善意。
自幼身若浮萍,無依無靠,鐘離楚楚尚未自我察覺,但心底里早已經把這兩個單純對她好的人,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這也是為何,在得知師父只是想讓她和對手攀比的時候,會那樣的歇斯底里。因為她害怕這些都是假的,害怕師父對她好,也和那些看中她用處的人一樣,只是單純的需要利用她,才會把她當做掌上明珠對待。
可現在…
現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竟然在一起了…
想要安撫自己沒什么的,師父待字閨中,找到喜歡的人是很正常的,許不令和師父也很般配,又不會因此疏遠她。
但不知為何,心里就是疼的和刀攪一樣,自心底升起的絕望讓維持理智都困難。
可能與心底那絲尚未琢磨透的情愫相比,兩個最重要的人走的太近,卻把她疏遠,更讓她難以接受吧…
“嗚嗚…”
輕聲抽泣,泣不成聲。
昏暗無光的小巷中,鐘離楚楚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時被關在鐵籠里的時候,放眼四顧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惡意,無力掙脫、無力改變,只有眼淚是屬于自己的…
踏踏—
輕微腳步從巷口響起。
許不令撐著油紙傘,走到鐘離楚楚身邊,半蹲下來,稍微猶豫了下,還是露出個微笑:
“楚楚?”
“嗚—”
鐘離楚楚臉頰埋在胳膊間,聽見聲響,輕輕抖了一下,哭聲暫止,似乎是不想在人前露出軟弱的一面。她沒有抬頭,不言不語。
許不令想了想,在鐘離楚楚旁邊,靠著墻席地而坐,油紙傘遮在她的頭上,聲音輕柔:
“嗯…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我確實喜歡你師父,是我先死不要臉追求她的,她沒辦法,才…”
鐘離楚楚內心的情緒難以抑制,想歇斯底里大吵大鬧,可殘存的理智還是讓她忍住了,只是抱著膝蓋埋著臉頰,咬牙道:
“騙子!我師父只是想收你當徒弟,我知道她的性子,比牛都倔,不可能答應你…特別是…”
本想說‘特別是我先遇見了你’,話到嘴邊卻壓了回去。
許不令訕訕笑了下:“這個…說起來原因比較復雜…”
“你別說了,我不聽,這是你們的事兒!”
“玖玖不是一直想和我師父爭嗎,本來確實報著收我為徒的想法,和我把界限劃的很輕…”
“我說了我不聽,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了…”
“…不過…不過后來發現我和玉合早已經私定終身,你師父就…”
“我不聽我不聽…嗯!?”
私定終身?
我和玉合?
鐘離楚楚滿心的悲憤微微一僵,稍微茫然了下,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抬起頭來,紅紅的眼圈望向許不令,表情從傷心欲絕變成了呆滯。
什么意思?
他不是已經和寧清夜…
寧玉合可是她師父!
鐘離楚楚亂麻的思緒,被這道驚雷劈的煙消云散,雙眸中只剩下錯愕和震驚。
許不令點了點,老臉微紅:“你沒聽錯,嗯,我和我師父,那什么…”
“你!你竟然…”
鐘離楚楚臉上掛著淚水,眼神卻滿是錯愕,還有幾分恍然大悟!
怪不得師父會瞞著她,和許不令偷偷搞在了一起。
怪不得師父態度的變化那般詭異,開始還想著把她往許不令跟前推,忽然就變成了嚴防死守讓她防著許不令…
不對!
鐘離楚楚很了解把她帶大的鐘離玖玖,她怒火中燒:
“你騙人,我師父不可能為了爭高低把自己搭進去,你以為我師父是什么人?”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這只是誘因,后面確實是兩情相悅…”
“寧玉合是你師父!你怎么能做這種欺師滅祖的事兒?”
“也不算真師父,她也沒教過我什么,在拜師之前,就已經有肌膚之親了,后來只是逢場作戲拜了個師…”
鐘離楚楚腦袋瓜嗡嗡的,根本理不清思緒,瞪著碧綠雙眸:
“你已經和寧清夜有了肌膚之親,她知不知道這事兒?”
許不令尷尬搖頭:“肯定不知道,不然早把我大卸八塊了。”
鐘離楚楚抿著嘴,眸中淚花未消,但眼神已經變成了難以置信,方才的悲憤都被沖淡了大半。
畢竟她和許不令還沒有肌膚之親,可能暗生情愫但并未確認,最傷心的地方只是被師父隱瞞而已。與寧清夜遭遇的事情相比,她現在經歷的事兒,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鐘離楚楚被這難以理解的消息沖擊,理智恢復了稍許,繼而眼中又露出憤慨之色:
“你還是不是人?你怎么能做這種事兒?你就是個混蛋、敗類,玩弄女子感情的大騙子…”
話語滿是悲憤和委屈,也不知道是在幫寧清夜罵,還是在幫自己罵。
許不令也就親了寧清夜一口,按理說算不得大事兒,可放在這世道顯然和不能說沒關系。他也不好否認,只是含笑道:
“我一個藩王世子,多娶幾個姑娘也不算傷天害理…”
“這是多娶幾個女人的事兒嗎?你把人家師徒都,你…你…”
鐘離楚楚感覺世界觀都碎了,眼前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公子,似乎一瞬間變成了色鬼投胎的登徒子。她瞪了許不令片刻,卻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心亂如麻之下,站起身來便往外走。
許不令撐著傘起身,跟在身后:“楚楚,你別這么激動…”
鐘離楚楚腦子里一團亂麻,根本不回應,現在只想離許不令遠點冷靜一下。
可是走出幾步,巷子的墻頭上,忽然落了只凍得瑟瑟發抖的小麻雀,在圍墻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的叫了兩聲。
鐘離楚楚雖然情緒起伏極大,但并未忘記她們是在逃難,瞧見小麻雀的動作后,知道肯定發現了什么緊急的情況,一時間頓在了原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許不令和小麻雀待久了,也能看出它想表達的意思,當下收起了尷尬心思,叮囑了一句:“楚楚,別亂跑。”解下佩刀握在手里,躍上圍墻跟著小麻雀來到了巷口的一間酒樓上方。
出來遛鳥的夜鶯,本來坐在房頂上看公子笑話,此時卻是小心翼翼趴在房頂上,從屋脊上探出腦袋,看向了遠處的官道。
許不令順著目光望去,卻見昏暗無光的鎮外曠野上,密密麻麻的軍卒靜悄悄的圍了過來,一眼掃過去恐怕有千余人,攜帶用弓弩,不過尚未形成合圍之勢。
“怎么來這么快…”
許不令眉頭一皺,身形壓低了幾分。既然過來的是邊軍,說明長安城的圣旨已經到了,狼衛肯定從某處發現了他的行蹤,專門過來圍他的。
許不令還沒有和朝廷掀桌子,目前來說肅王一脈仍然是皇帝的臣子。在沒圣旨的時候可以飛揚跋扈不假,但圣旨一到,若是宣旨后違令不從,那就是他理虧沒法對外解釋了。朝廷見他強行抗旨逃跑,自然也能猜到真玉璽在他手上藏著。
夜鶯觀察著鎮子外的局勢,認真道:“公子,怎么辦?”
“宋英只知道我帶著你和楚楚,不知道清夜和玖玖也在跟前。我們三人先走引開追兵,讓她倆帶著玉璽往西走,沿途留下記號,甩開追兵后我們就趕上來。”
許不令交代完后,便從房舍上輕飄飄躍下,拉住鐘離楚楚的手腕往客棧跑。
鐘離楚楚遭遇這么大的打擊,按理說該鬧鬧小脾氣的,可彼此正在逃離朝廷的追捕,又不能這時候添亂。她只能把手抽回來,悶著頭道:“我自己會走路…”說著便提著裙擺跑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