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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炸了

  絕望時刻,崔建的腦海里浮現的是父母妻兒的身影,這一刻他悔了,腸子都悔青了。

  平日里他埋首公事,回到家經常還在沉思,此刻想來公事永遠都做不完,為何不去和家人親近?

  為何?

  他握拳恨不能捶打自己。

  一個大佬已經慌不擇路了,不只是幻覺還是什么,竟然想往火焰里沖,幸虧被人拉了回來。

  有人喊道:“救我等出去,二十萬錢!二十萬錢吶!”

  這個價碼堪稱是振聾發聵。

  可下面沒動靜。

  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你得有名去要啊!

  “閃開!”

  就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了厲喝,看熱鬧的紛紛避開。

  幾輛大車被拉了過來,十余穿著破爛單薄的大漢看了一眼火勢,其中一個喊道:“潑水!”

  另一個喊道:“那魚呢?”

  大漢罵道:“人命要緊,趕緊!”

  大車是水車,打開口子后眾人才發現里面又不少魚。

  大漢們用木盆端著水往上潑灑,一個接著一個,竟然壓住了從大門往窗戶上蔓延的火勢。

  為首的大漢喊道:“一些人潑水,其他人去弄了布匹來,要結實的,快!”

  邊上的商戶也去打了水來,氣喘吁吁的助戰。

  “布匹來了。”

  寬敞的布匹被大漢們拉著,有人喊道:“快些跳下來。”

  崔建聽到了喊聲,湊過來看了一眼,狂喜過望,回頭道:“快!從此處下去。”

  眾大佬趕緊湊到窗前,一看下面沒火頭了,而且十余大漢正拉開一塊布,仰頭等著他們跳下去。

  “這等手段…妙啊!”

  一個大佬覺得用布匹來接人果然是妙不可言。

  “三郎先下去。”

  崔建相對年輕,做了探路先鋒。

  他翻了出去,雙手扒拉著窗口,松手…

  他只覺得身下震動,接著邊上有人拉了他一把,就順勢跳了下去。

  “穩妥,極為穩妥!”

  一個個大佬開始跳窗戶,有路人見了震驚,“那不是…這些竟然都是士族的長者!”

  我滴神啊!

  這一把火竟然差點把士族的大佬們全滅了。

  一個個大佬紛紛跳了下來,當最后一人跳下來時,火焰已經卷進了房間里。

  “好險,再晚片刻,我等將會葬身火海,再無生機。”

  那大漢突然拍頭,“哎呀!說好的給酒樓送魚,晚了回家郎君定然要責罰,趕緊走!”

  大漢們推著車就跑。

  “哎!”

  崔建想叫住他們。

  一個路人說道:“這些都是楊家的奴仆,楊家在城外的莊子養了不少魚,隔幾日他們就會送進城來。”

  權貴家也得經營,莊子里的出產除去自家享用之外,多余的也得販賣,所以這些權貴一邊不屑商人,一邊自家做生意做的比誰都兇。

  “奴仆啊!”

  大佬們拍拍身上的灰塵,扯扯衣裳上的皺褶,干咳幾聲,又是道德君子的模樣,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第二日平康坊就流傳著一個消息。

  “昨日那些奴仆把水弄干了,魚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到死不活的,全給退了,楊家毒打了他們一頓。”

  昨日一場火鬧得沸沸揚揚的,金吾衛來了,刑部來了,甚至連大理寺都來了,查清是人禍后,那兩個隨從同樣被毒打一頓。

  賣油郎在嚎哭。

  “一車油啊!誰來賠我?!”

  眾人可憐他,可有人卻提及了一件事。

  “昨日我怎么聽聞那些貴人說了,誰能救了他們,賞二十萬錢呢!那錢呢?”

  這話沸沸揚揚的就傳開了。

  朝堂上連皇帝都過問了一下此事。

  “就是兩個隨從打鬧,把碳爐打翻了,點燃了油。”

  “無事就好。”

  這事兒就這么悄然過去了。

  半月后,長安城處處都洋溢在即將迎來龍朔二年的喜氣洋洋中。

  陳氏已經恢復了,上面有人告誡過她,但凡敢再自盡,就牽累家人。

  那些女奴也在勸她好死不如賴活著。

  晚上躺在床上,她喃喃的道:“都是人,為何我是畜生…”

  李敬業喝酒喝的飛起,帶著下屬官吏們從甩屁股轉到了喝大酒上。

  李勣看著頗為無奈。

  賈平安在家中請了一次客。

  這是年前的一次聚會,出席的人很牛筆。

  老帥來了好幾個,宰相來了三個…李勣,許敬宗,任雅相。

  美酒佳肴吃的眾人贊不絕口。

  微醺時,賈平安提及一事。

  “最近我無事看了律疏…”

  律疏就是長孫無忌和李勣等人編撰的大唐律法解釋。以往的武德律、貞觀律,乃至于永徽律并行,沒有一個統一的解釋,以至于同樣一個人犯,縣里判決杖責,州里判決徒刑,到了刑部卻判死刑。

  于是律疏就出現了,后世叫做唐律疏議。

  “我看了那些關乎奴隸的條款,觸目驚心,堪稱是對待畜生般的…”賈平安說道:“主人不報官殺有罪奴婢杖一百,無罪殺奴婢徒一年…可實際上打殺奴婢的何曾被懲治過?以至于奴婢和豬狗一般,掌控他們的人想凌辱就凌辱,想打殺就打殺…”

  “他們不是畜生,而是活生生的人,多年前也曾是我大唐良人,一朝犯事被沒為奴,至此就進了地獄…”

  “一朝為奴,子子孫孫都是奴隸…”

  賈平安認真的道:“明日我進朝中…還請諸公相助。”

  眾人看著他,李勣最是百感交集。

  小賈一直不動作,原來是等到了現在。

  年底了,朝中君臣都喜氣洋洋的,這時候再提出此事自然就事半功倍,可…還是無用。

  既得利益者們太多了,而且都是大唐最頂尖的那群人。

  想讓他們善待奴隸何其難…奴隸就是畜生,這樣驅使起來有快感。

  “小賈…有心了。只是此事難為…”李勣舉杯一飲而盡。

  “做了再說。”

  賈平安以此回答。

  于是眾人點頭。

  狄仁杰當夜喝了不少,半醉半醒時對妻子說道:“小賈此人手段高超,要緊的是還能不動聲色,為夫當年若是有他這等手段城府,何至于在官場處處碰壁。”

  他的娘子一碗醒酒湯灌下去,狄仁杰翻個白眼,倒下睡覺。

  第二日,賈平安起床,小棉襖嚷著讓他早些回家。

  “阿耶,你答應我的,要帶我出門玩耍。”

  “知道了。”

  賈平安拉著阿寶出門。

  兜兜送他出去,揮舞小手,“阿耶要記得哦!”

  “知道了。”

  嚶嚶嚶,邊上的阿福揮爪。

  賈平安一路笑著進了皇城。

  今日擴大化朝會,許多重臣都會參與,連腰傷沒痊愈的李義府都來了。

  在許多時候…在重大問題上你必須要冒泡,不冒泡就沒有存在感,而一個重臣沒有存在感…別以為自己蟄伏隱忍很牛筆,歷史上那些隱忍的大佬身后都站著無數勢力,隱忍和蟄伏是他們的共同決定…

  你單槍匹馬的看了些歷史書,就覺得自己可以效仿前輩隱忍騎墻,對重大問題不表態,不冒泡…等你還在美滋滋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被調職了,從重臣一家伙被邊緣化了。

  這個就是所謂的隱忍蟄伏…沒有強大實力和強大勢力作為支撐,所謂的隱忍和蟄伏就是個笑話,足夠人笑幾百年的那種。

  作為皇帝養的狗,李義府自然不能缺席這等重大場合…年前最后一次大規模朝會。

  大伙兒都在宮門外等著,許敬宗踮腳搜尋,突然笑道:“那是誰?天黑路滑,小心摔了。”

  “老夫才四十余歲,許敬宗,你的墳頭草比人還高時,老夫還正當年。”

  李義府冷冷一笑。

  老許快七十了,李義府才四十多,這個確實是沒法比。

  賈平安微微一笑。

  可他記得老許一路風光到了八十余歲,而李義府五十出頭就完蛋了。

  所以人真的不必看年齡,有的人前半生窮困潦倒,后半生卻風生水起,福祿壽喜俱全。有的人前半生風光無限,后半生卻各種悲慘,最終以凄涼收局。

  這便是人生無常。

  李義府現在看著囂張跋扈,這便是肇始。

  沒有這個囂張跋扈,他也不至于落到那等下場。

  等賈平安琢磨出了些味道來時,李義府和許敬宗已經走到了一起。

  “怎地?想動手?”

  許敬宗主動發起了挑戰。

  李義府此刻腰傷未愈啊!

  老許真不要臉。

  李義府面色如常,甚至還帶著笑意,“奸佞。”

  奸臣許!

  這是許敬宗一生的符號,不可能洗的干凈。

  許敬宗呵呵一笑,“老夫活的堂堂正正,你卻活的蠅營狗茍,整日鉆營算計,誰是奸佞?”

  李義府冷笑,“老狗!”

  許敬宗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拂去。

  李義府動了一下避開,可這一下就牽扯到了腰傷。他慘哼一聲,發現賈平安正在移動過來,就咬牙切齒的道:“老狗,時日長著呢…終有一日老夫要弄死你!”

  李義府這幾年堪稱是人生巔峰,帝王的寵信讓他能插手許多事兒。最要緊的是他能根據帝王的暗示對臣子下手…下手多了,外面的人都會懼怕他,擔心自己被此人盯上。

  于是李義府霍然就有了權傾朝野的跡象,讓不少人都想到了當年的長孫無忌。

  不過同為帝王心腹的許敬宗不鳥他。

  “野狗!”賈平安譏誚的道:“看你躲閃的模樣,果真有些野狗的風范。”

  “哈哈哈哈!”

  許敬宗大笑了起來。

  “諸位請進。”

  皇帝遣了王忠良來迎接。

  眾人魚貫而入。

  晚些在殿內聚集。

  皇帝今日看著很精神,身邊的皇后雍容華貴。

  首先皇帝作報告,對今年的工作做了個總結,對臣子們的勤勉表示很欣慰,并鼓勵臣子們在新的一年里奮發圖強,努力建設出一個強盛的大唐…

  賈平安覺得皇帝就是董事長,阿姐是董秘,而臣子們都是分公司總經理,或是部門經理…

  皇帝的話振奮人心。

  一句話,為了大唐的霸權,大唐君臣都要努力。

  一番話把眾人說的熱血沸騰,連賈平安都不禁展望了一番大唐的未來。

  皇帝講話完畢。

  按照程序接下來就是臣子們表態…

  “啪啪啪…”

  一個孤獨的掌聲響起。

  眾人紛紛側目,就見賈師傅一個人在那里孤獨的鼓掌,一臉懵逼。

  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慣性!

  大伙兒都在看著自己,這很尷尬啊!

  關鍵是阿姐的眼神不對勁,讓賈平安想到了先前看到的宮門。

  他沖著老許點頭。

  老許,上啊!

  小賈你別坑老夫…許敬宗嘟囔著,也跟著鼓掌。

  有一就有二,晚些掌聲雷動!

  李治一怔,覺得一股子成就感油然而生。

  以往講話完畢群臣稀稀拉拉的站出來頌圣,看似莊嚴,卻沒滋沒味的。

  這鼓掌竟然別有一番味道…

  武媚也轉怒為喜,覺得小老弟果然是有心了。

  掌聲后,還未等臣子們表態,賈平安就出班來。

  “陛下,臣有事稟告。”

  李治的心情還在愉悅之中,頷首,“說吧。”

  連武媚都面帶慈祥之意的看著賈師傅。

  氣氛…很好啊!

  “陛下,在上古時,部族為了生存和別的部族廝殺,這是戰爭的雛形。每戰之后,勝利的一方還會收獲不少俘虜,這些俘虜要么被處死,要么就淪為了奴隸,被役使。”

  上古時期的事兒誰特么知道?

  但賈平安一臉自信,李義府欲言又止,被他看了一眼后,竟然沒敢出頭…賈平安這般自信,多半是有了強大的證據,老夫不能出去自取其辱。

  “在上古時期,驅使異族奴隸成為了常態,等到了商周以來,奴隸就漸漸開始蔓延。及至秦漢,異族奴隸越來越少,習慣了驅使奴隸的權貴們靈機一動,就想著把同族變為奴隸…”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

  朕就說賈平安一直不吭聲有問題,你看看,他就等著今日群臣聚集的時候出來說話。

  “把人犯變為奴隸,臣不敢置喙。”

  這是基礎,現在去打破這個基礎,也就是打破了現有律法的根基,不能干這等傻事。

  “如何役使異族奴隸臣不敢置喙。”

  直至一千年后世界上都還有大把的奴隸,奴隸制還方興未艾。

  賈平安抬頭,“臣今日想說的是…凌辱同族奴隸能否終止?”

  你果然來了!

  李義府心中一喜,強撐著站出來。

  可有人比他更快。

  王弼聯出班了,他乃是王氏的人,今年五十多歲,看著卻如四十許人。

  “賈郡公此言大謬!”

  王弼聯輕蔑的道:“那些奴隸與畜生一般,凌辱又如何?”

  這是主流思想。

  關鍵是以王氏為代表的世家門閥、權貴豪強們需要奴隸。

  他們的田地需要奴隸去耕種,他們的家人需要奴隸去伺候。

  小農經濟就是這個尿性,他們盯著自己的田地奴隸,一心就想在地里刨出個金娃娃。

  要想富,就得先弄田地和奴隸。這個就好比后世的要想富先修路。

  你要挖斷我的路,我特娘的不弄死你還等啥?

  所以王氏站出來,后續還有不少人在躍躍欲試。

  賈平安看著他,“為何要?”

  他真心不解…

  “我知曉,你等覺著自己乃是人上人,骨子里的暴戾需要發泄,可你等對外都是以謙謙君子的模樣示人,不敢行差踏錯。

  在外面裝君子格外的憋悶,回到家中如何發泄?家中養著一群歌舞伎就是用來發泄的,家中的奴隸就是你等的出氣筒,動輒打殘打死…隨后報一個重病身亡了事。”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賈某想問問…”

  他看著眾人,“能否把骨子里的暴戾收斂些?別特娘的在外面裝道德君子,回到家就化身為豺狼野獸。化身為豺狼野獸也就罷了,能否收斂些?”

  這話就像是巴掌,一下下的抽打著許多所謂的道德君子,把他們的面皮剝開,露出了里面那張豺狼的臉。

  “賈平安,賤狗奴,老夫今日與你不共戴天!”

  群情激昂中,一個老頭甚至舉起笏板沖過來。

  賈平安冷冷的看著他。

  老頭近前,高高舉起笏板才想起一件事兒。

  賈平安是名將,敢帶著麾下沖陣的狠角色,老夫手無縛雞之力,哪里是他的對手?

  沖動了!

  沖動了!

  賈平安嗤笑一聲,“色厲內荏之輩,人渣都不足以形容你。”

  他朗聲道:“你等都覺著役使同族乃是正理,可你等可曾想過…有一日你等變成了奴隸,妻女被主人凌辱,兒孫被主人虐打…將心比己,你等可能心安?”

  “呵呵!”

  有人在笑。

  笑尼瑪!

  賈平安沖著那人說道:“你等都以為世家永不倒,可這世上從未有什么不倒的東西,今日結下善因,以后才能收獲善果。”

  以后黃巢殺的這些權貴和世家門閥們人頭滾滾,那時候的他們不知是否有些悔意。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這些人以為家族的富貴將會延綿下去,可人類從未有平白無故得來的富貴。此刻越是烈火烹油,后續的結局就越慘烈。

  那人面色漲紅,剛想說話,程知節干咳一聲,“你話太多了。”

  那人就是崔氏的人,而程知節是崔氏的女婿,還是崔氏很得力的女婿。

  所以這人只能悻悻的退了回去。

  李義府狂喜,心想賈平安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得罪了天下蓄奴的人,不死何為?

  賈平安回身行禮,“陛下,臣請嚴格律法,凡大唐籍奴婢不能無故打殺,有罪官府定罪處置,若是主人家責打致殘致死,主人杖責一百,徒三年。”

  原先的政策是杖一百,無辜打死徒一年,可賈平安一下就把標準提高到了三年。

  關鍵是以前這些律法壓根就沒有正兒八經的施行。

  “其二,不得凌辱女奴,凌辱女奴者,杖一百,徒兩年。”

  殿內已經在喧嘩了…

  賈平安提高了聲音,“其三,原先的律法關乎奴隸的內容從未曾被嚴肅施行,臣請陛下嚴令各地官吏…執法必嚴!”

  如是違法必究,誰敢?

  連官府都覺得奴隸是畜生,所以睜只眼閉只眼,把律法當做是擦屁股的廁籌罷了。

  無數憤怒的目光盯住了賈平安,若說這些目光是刀,此刻的賈平安已然被千刀萬剮。他直面這些目光,眼中竟然全是俯瞰之意,隨即行禮,“臣告退。”

  他轉身離去。

  他轉身離去,背影從容。

  殿內的氣氛就像是被丟進了一顆大爆竹,旋即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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