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疑問,浮光跟著內侍進了宮。
他也沒有易容換裝。
反正“慕昀皖”的那個身份,只是對外有用,在南黎國的皇帝、太后等人面前,卻是無用的。
太后召見,也是因浮光立功被封侯。
若是浮光在南黎國還是籍籍無名,太后也是懶得見浮光的。
不然,太后為何先前在浮光來到南黎國的時候,從不召見?
浮光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太后,并無任何好感。
更從未將其當做一位外祖母。
黎氏皇族的人,記得黎半夏的,只有一個黎景天。
因黎半夏而愛屋及烏,從而會關心浮光的,也只有一個黎景天。
其余的人,都視黎半夏和浮光母子倆為無物。
如此,浮光又何必將那些人放在心上?
自從黎半夏幼年走丟,南黎皇室的人就只當黎半夏已經暴斃而亡。
除了黎景天,再無人愿意接受一個活著的黎半夏突然跑回來,自毀皇室顏面。
所以,在黎景天找到了黎半夏的這些年,太后和皇帝就算是明知道黎半夏被囚于慕家,也知道浮光的存在,卻是雙雙不愿為解救這對母子做任何事。
若是這二人伸以援手,黎景天也不至于那般吃力不是!
浮光在內侍的引領下,走進了太后寢殿。
太后常年吃齋禮佛,寢殿中有一股濃厚的檀香味。
浮光一邊微微躬著身子走,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寢殿中央,坐著一個頭戴抹額,做素凈打扮的婦人。
她的周身無半點金銀珠翠的首飾,衣著也是簡樸素雅的款式。
而她的容貌并不顯老,讓人辨認不清其真實的年歲。
初初看第一眼,很難與后宮那最是尊貴的女子聯系到一處。
但是,細細打量,不難發現此婦人周身的金貴氣韻,以及久居高位的那一種威嚴凌厲的氣場。
這就是南黎國的太后了。
“微臣參見太后。”浮光在內侍的引領下,在一處站定,按著南黎的禮儀,向太后行禮。
太后見到浮光,表面上還是頗為激動的。
“瞧你生得這般容貌,倒是與你娘親頗為相似。”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攀扯過往,太后倒是自來熟。
她繼續道:“你娘親也曾在哀家的膝下養了些時日,哀家沒有女兒,是真把你娘親當做親女兒疼寵啊…”
這般說著,太后拈著帕子,抹了抹根本沒有濕潤的眼眶。
浮光還維持著跪地行禮的動作,因為太后沒讓他平身。
他根本看不到太后的神色動作,只能從太后的言辭話語間,稍作辨認。
明明說的是敘舊煽情的話,可浮光卻只聽出了惺惺作態的意味,沒感受到半點的真情實意。
太后對跪在地上的浮光說了好些話,全都是憶往昔的煽情話語。
然而,浮光卻并不為所動。
太后若是真心待他,怎么可能會讓他跪著,半天都不讓他起來呢?
怕是這般做,只是為了演一場戲吧!
話里話外全是虛情假意。
當面向他立威,這一點倒是不假。
浮光垂眉斂目,默默地聽著,面上神色不顯山不露水,端著一副恭敬惶恐的姿態。
太后絮絮叨叨說了好久,才扯到了正題之上,“聽聞你已經年滿十七,哀家便為你相中了一門親事。”
“兵部尚書家有一嬌女,年方十五,溫婉賢淑,配你正好。”
“只是這兵部尚書中年喪子,膝下僅余一個女兒,還指望著招婿而延續香火。故而需得讓你上門入贅了。”
“哀家想著你往日也不得慕氏一族厚愛,現今慕氏又被滅族,獨獨留你一人,往后你也沒個靠山,入贅于你倒是好事一樁。”
“那兵部尚書官居二品,你不過區區三品,能上門做婿,還是你高攀了。”
“如此,哀家覺著是極好的,你說呢?”
太后自說自話,她明明已經算計好了,末尾卻故意問浮光一句,是在有意試探。
浮光心知今日被太后召見,準沒有好事。
現在聽了太后這一番明抬暗諷的話,浮光也毫不意外。
籍籍無名時根本不搭理,眼見著他立功封侯就來打壓,這般作為,明顯地是在報復了。
說什么入贅高門,不過是將他至于一處牢籠罷了!
若是他真的答應了入贅,那以后他就算是掙得再多的軍功,那也只是兵部尚書府的榮耀,而不是他的榮耀。
太后這一招,是明擺著想利用他的一身本事,卻又不給他翻身自由的機會。
都說深宮后院里的女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而像是太后這般經歷了兩朝帝王,還穩坐后宮女子首位寶座之人,必然更不簡單。
浮光想起先前調查到的真相,讓皇帝反悔,拒絕他和娘親認祖歸宗這件事,就是太后慫恿的。
太后不喜黎半夏和浮光,只因當年的后宮爭寵,太后爭不過浮光的親外祖母。
浮光的外祖母是先帝的寵妃,寵冠后宮,連太后這個正宮娘娘,都不及其一二。
太后因此懷恨在心,倒是不難理解。
甚至在其亡故之后,遺恨其后人,也不難理解。
有人愛屋及烏,便也有人恨及無辜。
上一輩或是上上一輩的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浮光無力挽回或是改變什么。
他只能為自己身邊為數不多的看中之人的現在以及將來,爭取一份自由安穩。
“啟稟太后,微臣已有婚約在身,恕難從命。”浮光直言拒絕。
他心知,既然太后沒有直接頒布懿旨賜婚,也沒有慫恿皇帝頒布圣旨賜婚,那么,這就必然是太后的有心試探了。
如此,他更是要態度堅定地拒絕。
若是因瞻前顧后而猶猶豫豫,畏畏縮縮,反倒會中了太后設下的計謀。
“哦?你們民間不是有個說法,‘男婚女嫁,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你倒是給哀家說說,誰給你定的婚約?又是與誰家的姑娘定的婚約?”
太后故意說“民間”二字,就是為了埋汰浮光生長于民間。
她的語氣中,明顯地帶著嘲諷之意,就好似到了此刻,她都懶得做戲了一般。
“微臣的師父。”浮光搬出了黎景天。
這般時候,也只有黎景天能抵得用,因為他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
雖然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黎景天為浮光定下了婚約一事。
但是,就算是太后找來黎景天當面問詢,浮光相信,哪怕沒有事先商量好,自家師父也是能夠助他自圓其說的。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微臣的婚約,也當得上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說定要玩文字游戲,浮光也是不懼的。
他沒得把柄在太后手中,也不畏懼招惹了這個南黎國至高無上的女子。
左右他是不愿再被人威脅掌控。
反正他也不是非得留在這南黎國,實在容不下他,那他走便是!
天下之大,他換個身份,也還是可以在別處容身的。
太后聞言,略微皺了皺眉。
她這些年但凡拿黎景天這個小兒子有一星半點的法子,也不會縱容他為了黎半夏和浮光母子倆奔走多年!
太后眼簾微動,神思翻轉間,又有了另一番算計。
或許,她可以從那個姑娘處下手。
將浮光拿捏在手這件事,自從浮光成功剿匪一事傳到宮里,太后就有了此種打算。
“你還未說是誰家的姑娘,哀家倒是好奇,究竟是誰家的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
太后這話,是在嘲諷浮光眼高于頂,連兵部尚書府家的女兒都看不上。
“師父選中的,師父說好,微臣自然也就覺得好。”浮光從善如流地回答。
他這一句話,就堵了太后的后話。
而那個所謂訂了婚約的姑娘,浮光巧妙地刻意不提。
太后捻動佛珠的手,霎時一頓。
她目光幽幽地掃向伏地而跪的浮光,心中微微訝異。
身為女人的直覺,她覺得面前這個還未弱冠的少年,不是簡單之人。
“既如此,倒是哀家多操心了。”太后開始為自己的話圓場。
浮光不接話,以免此地無銀三百兩,多說多錯。
太后瞧著跪地的浮光,仍然不叫他起來。
她繼續捻動佛珠,開始閉眼假寐。
好一陣之后,她才道:“哀家乏了,你且跪安吧!”
浮光這才得以解脫,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然而,浮光剛從地上站起來,準備退出去,卻又聽得太后幽幽道了一句話。
“不管是皇室宗親還是高門貴族家的子弟,歷來在成婚前都有貼身侍女伺候著的,你師父粗心大意,許是忘記給你安排,哀家送你兩個侍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