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藥?”穆典可問道。
“翌晨丹,喚醒蠱蟲的藥。”常千佛道:“我在你身上種了子母蠱。”
常季禮如遭雷擊,身子劇烈搖晃,往后踉蹌退出幾步。驟然間失態,揮舞雙臂大聲咆哮道:“你他媽瘋了?!你是老爺子唯一的孫子,是獨苗!你給自己種子母蠱?!你這個混賬,我不打死你”
穆典可雖然不知道什么事子母蠱,但聽這個名字,多少能猜到一些,加上常季禮反應強烈,再不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臉刷地白了,猛地彎腰去摳喉。
常千佛早料到穆典可會有此舉,先她一步出手,將她已伸到嘴邊的五指牢牢握住。
穆典可豈肯罷休,拼命地甩手掙扎。左手作刀,一式手凌厲而迅猛地朝常千佛肩頭砍去。還不放心,出手同時,右腿斜掃而出,疾攻常千佛下盤。
她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就算會重傷常千佛,也要先把藥吐出來再說。
她是個長年在刀尖上打滾,閻王簿上掛了名的人,生死于她如浮云早已看淡。可是常千佛不一樣!他原本有一個安穩平順的人生,有大好的前程和事業在等著他,還會有好姻緣,有美滿幸福的家庭。
她怎么能讓他的命和自己綁在一起,跟她一樣,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是她太蠢了。
她本來該想到的。
常紀海想殺他,常千佛要救她,還能有什么法子?只有這種辦法!
穆典可的手刀在半空中讓凌涪鉗制住了。然而那一腿實在太出人不意,誰也沒想到她在雙手都被牽制住的情況下,還能掃出這么凌厲的一腿。在場這么多人,竟無一人來得及阻攔。穆典可的腿在撞到常千佛膝彎上時驟然收力,腳掌勾回,一蹶一提,常千佛身體便失了穩,叫她絆得一步踉蹌,猛地往前栽去。
幸而黎亭已沖到近旁,眼疾手快,將人搶住。
鐵護衛齊刷刷抽劍,卅道劍光齊而有序,有張有弛,有攻有守,配合得嚴密無縫。如森林之木,合而圍之,迅速網住穆典可身前身后三尺地。
常千佛厲聲喝道:“住手!”
常季禮更是急得跳腳,揮舞雙手大叫:“住手住手!要死啦?誰讓你們動手了!”子母蠱一激發,穆典可的命就是常千佛的命,這群蠢貨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
蔣依依此時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見這陣仗,嚇得腿都軟了,倉猝間伸手一撈,抱住了李哲的胳膊,這才險險站住,顫聲道:
“四…四小姐,怎么跟常大哥動手了,她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李哲托著蔣依依的胳膊提起,叫他靠在自己身上,不以為然道:“沒誤會,沒看他倆打情罵俏嗎。”
蔣依依張大嘴:還有這么打情罵俏的?
穆典可既已擺脫常千佛,轉身攻向凌涪,奮力想擺脫他的鉗制。
“沒用的,”常千佛說道:“藥一入腹,即刻融化匯入心血,沒有反悔的余地了。況且你就是把藥吐出來了,一月之期一到,蟲蠱還是會自然蘇醒。結果不會改變。”
“我不相信!”穆典可終于甩開凌涪的手,回頭直愣愣地瞪著常千佛:“你什么時候給我種的蠱,為什么我都不知道?”
這句話成功地讓常季禮的雙眼竄起希望的火苗:“等一下!”
他手里還抓著剛從腳底脫下來的厚底布鞋,忙地彎腰穿上,方才歇斯底里的憤怒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的審視:“你說你給她種了子母蠱,為什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子母蠱可跟其它的蠱不同,不是攙在飲食里面服下就行的你在詐我?”
撩起袖子就往前沖。
“慢著!”
常季禮轉頭斜睨著常千佛,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怎么了?不敢讓我給她把脈?”
常千佛甩過來一團絲線:“男女有大防,二叔醫術高超,還是懸絲診脈吧。”
“屁!”常季禮就差翻白眼了,說是大防,也沒見你多回避?還把絲線都準備好了,一肚子小人之心。
既然心情好,他也就不計較了,結果絲線一甩一抖,準確地纏上穆典可的手腕,自己則抓著絲線另一頭,閉目細細辨脈。
不過一息功夫,雙眼就遽然張開了:“你中過烏頭狼毒?”
穆典可正緊張地盯著常季禮,聞言點了點頭。
“真能折騰,”常季禮道:“這烏頭狼只生長在極北之地的雪狼谷里,你沒事跑那里去干嗎?給你解毒的那個大夫也是個行家,不過這余毒未清,光靠狼血壓制,也不是長久之計”
戛然聲止,常季禮轉過頭,臉黑得像剛從灶上揭下來的老鍋底,忽然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賬東西!”彎腰又去脫鞋。
李通連忙沖過來抱住常季禮:“二爺、二爺您冷靜點,您現在可打不得他。”
“有什么打不得的,啊?有什么打不得的,他不是想死嗎?老子成全他!”
伴隨著常季禮的希望破滅,一起熄滅的,還有穆典可眼里的光。
常季禮是醫中圣手,他親自把過脈,那就不會有錯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常千佛那張沉默的臉在眼前,一忽兒熟悉,一忽兒陌生。
“憑什么?”她忽然問道:“你憑什么不問我就往我身上種蠱?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愿意與你同生共死?我為什么要為你陪葬?”
常季禮幾乎氣厥:“你看到沒有?你就為這么個沒良心的東西!”
“不用陪葬。”常千佛說道:“你身上的是子蠱,我是母蠱。子蠱死了,母蠱會感應到。但是母蠱若死了”
穆典可打斷了他:“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只要你把我身上這勞什子的蠱給解了。你說沒關系就沒關系?”
穆典可的眼睛如淬了冰一樣,瞬間寒冷下去:“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親口跟我說,你以后不論做什么事都不會瞞我,但結果呢?今天是給我下蠱,萬一哪一天你有了新歡,你厭倦了我,是不是…就要下毒了?”
她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意里盡是疲憊:“世間男子皆薄幸,吃一次虧是不懂事,總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就是活該了。我信你,你騙我。難道我要指望你這些從一開始就對我咄咄相逼的家人將來會善待我嗎?”
她抬手指向蔣越,一轉,又指著黎亭:“是他,還是他?”目光一圈掃下來,嘴角浮現辛辣的嘲諷:“他們都看不起我,疑我、憎我、任由別人污蔑我。你的叔叔和爺爺要殺我。我穆四我穆四縱然家破人亡,零落入泥,我有的自尊心和驕傲。”
她抬頭看著天上,雙眼如失了魂魄一般,凄惘而空洞。雨絲落入眼中,泛著瑩亮的光澤,如同淚花。
“你如果真的愛我,請你,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