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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煙斗

  “有、有、有,”常季禮連聲道:“快去請公子爺!”

  穆典可:…

  蔣越簡直想捂臉,雖說劍擱在脖子上,適當地退步也沒多打緊,畢竟一家人。可是二爺您這也妥協得太快了點吧?

  常季禮自顧自與穆典可套上了近乎:“我說大侄女,你剛才這一手可真是漂亮!是那小子教你的吧?這可是我們老常家不外傳的功夫我跟你說…”

  黎亭嫌丟人地轉過臉去,就見遠處茂葉叢中人影一閃,李通和李哲兩兄弟抬著一把墊了褥子的大圈椅,屁股著火似的往這邊沖,坐在上面的人自然是常千佛坐在上面。

  凌涪慢一步,緊隨其后。

  幾人身后,還遠遠地還綴了一條尾巴,看那服色和跑動的姿勢,像是蔣依依。

  黎亭心中生疑:李通與李哲兩兄弟跟常千佛好得同穿一條褲子,他們兩個摻和進來不奇怪,怎么蔣依依也跟著鬧騰起來?

  就聽蔣越氣急敗壞地吼道:“蔣依依!這死丫頭,真是翅膀硬了她”

  官詩貝一聽怒了:“你說什么呢?什么死丫頭!我跟你說蔣越,我閨女好不容易這兩天有點笑顏,你可別再把她給我惹哭了。到時候我跟你沒完。怎么回事還沒弄清楚呢就死丫頭,死丫頭,你嘴皮子倒是挺溜!”

  蔣越向來敬重夫人,此時急了,也是毫不相讓:“這還不清楚?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傳話的時候就她一個在我旁邊,連蔣凡都不知道。我只當她平日里溫順聽話,膽子又小,沒當回事”

  跺腳大叫:“都是李哲那個混賬!我好好的一個閨女,就這么叫他帶壞了。”

  李臨湖一聽也炸了:“老蔣,你說這話什么意思?我老李家的孩子混賬是混賬了點,可從來沒教唆人干過一件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怎么你自己的閨女不聽話,就往我們姓李的頭上賴?”

  “哼!不是他,不是他,憑我們依依膽子那么小,她敢忤逆老太爺?”

  正爭執不下,常千佛一行已到了跟前。

  李哲和李通兄弟放下圈椅,凌涪上去攙著常千佛起身。這一起太急,常千佛腳下虛浮,險些沒站穩。

  蔣越和李臨湖也顧不上爭吵了,一齊奔過去:“公子爺,小心!”

  “小心,公子爺!”

  常千佛沒有理會兩人,扶著凌涪的手臂,一徑朝穆典可走去,布滿紅血絲的眼眸里滿是痛與憐惜。

  “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他嘶聲說道。

  穆典可眼底驟熱。

  小的時候,她常常和舅舅家的兄弟姐們一道,坐在月色下,聽外祖母曾柔給他們講故事,講人生的道理。

  外祖母曾讓他們牢牢地記住一句話:夫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常默常誦,惕勵自省。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與常千佛天淵之差、云泥之別,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所以她躲著他,拒絕他,用最狠的話語來傷害他,為的就是不要有朝一日,像今天這樣,接受來自他家族的輕慢與侮辱。

  常紀海許她的予求予取,于她又有什么稀罕的?

  她擁有過珍奇異寶,看過過人間繁華,那些身外之物是她早就不在意了的。只有常千佛,他的包容,他的真摯愛意,是她荒蕪而貧瘠的生命里,所剩的為數不多的溫暖,是她愿意用生命去捍守的無價珍寶。不可以出賣,也不可以玷污。

  她把劍架在常季禮脖子上的那一瞬間,其實是真的很想殺了他。

  然而此時此刻,當常千佛拖著病軀匆匆趕來;他站在她面前,跟她說一聲“對不起”;他說他明白她的委屈,一如那一日在飲劍臺下,所有的人都在關心她的身份和她手中的劍,只有他把她抱在懷里,說“我知道你很委屈”。

  被侮辱了又怎么樣呢?只要是為了他,就是受盡天下人的輕慢與踐踏,也是值得的。

  穆典可仰起臉,對著那雙沉痛凝重的眸子,忽地笑了出來,露齒展顏,如春風過湖面,梨渦蕩漾:“你來了,我就不委屈。”

  常千佛也笑了。

  常季禮看著那劍不穩當地在自己脖子前面滑來滑去,臉都白了,叫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待會再敘舊,先把我放開行不行?”

  穆典可拿開了劍。

  常季禮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地跳開好幾丈,脫身就翻臉,大聲喝道:“來呀,給我圍起來!”

  三十多名全副武裝的鐵護衛從周邊的房檐屋舍上躍下,身手矯健若猿猱,疾奔閃走,倏忽而至,將一群人團團圍在中央。

  帶隊的,正是毓敏的兩個副手貴祥和祁軒至。

  良慶已經出了常家堡,毓敏必須留守。讓毓敏身邊的兩個得力助手同時出動,是應敵的規格。

  爺爺他,果然是動了殺心了。

  常千佛沉眸道:“二叔,您這是要干什么?”

  常季禮不應,轉身道:“拿來。”

  一個鐵護衛托著一個長條形的木盒走過來,當著常千佛的面打開。

  盒子里躺著一桿老舊的煙袋,因年歲已久的緣故,南燭木制成的煙桿被磨得滑不留手,光亮可鑒,磕煙灰的次數多了,銅煙鍋上布滿的大大小小的凹癟痕跡。實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桿煙袋。若非要說它有什么特別之處,便是煙桿盡頭那拇指粗細大小的一截玉石煙嘴了,是上好于闐玉制成。

  小小一塊,價值連城。

  這是常紀海的煙袋。

  蔣越和黎亭等人愿意跟隨常季禮殺到議事廳來,自然也是因為見到了這桿煙袋。

  常季禮道:“老爺子有令,滁州城的一應賑災事務,即日起由我來接手。我何日到達,你何日起程回洛陽,由良慶親自押送。至于四小姐…”

  常季禮嘆了口氣,看著雙眉擰成一個倒川字的常千佛,語重心長道:“千佛,不是二叔非要逼你,你難道忘了你小姑姑了嗎?你聽你爺爺的話,四小姐…我們常家堡會盡可能給她最大的補償。”

  小姑姑常懷璇,據說是幾位姑姑當中模樣最美,最愛笑的。

  他對于小姑姑的印象很模糊,只停留在年紀很小,大約三四歲的時候。那時小姑姑常常抱著他,逗他玩耍,給他做茶果子吃。

  突然有一天,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小姑姑。

  直到成年之后,他設法去打聽,才知道當年的小姑姑是因為舉止瘋癲,被爺爺關了起來。

  她之所以會瘋,是因為她愛的那個男人,被族人沉入了穎水河底。因為他的族人不敢得罪常家堡…

  愛之深則愛成孽。

  沒有人能忤逆常紀海的意愿。

  常千佛回頭看著穆典可,語氣嘶啞而溫柔,有一種讓人沉迷的蠱惑味道,他問道:“典可,你信我嗎?”

  穆典可不知道常千佛要做什么,只是順應本心,篤定地點了點頭。

  常千佛笑了,撫了撫穆典可的頭,抬起右手,掌心里多了一顆暗紅色的藥丸,五指合圍掬起,只在兩人才能看到的位置。

  “把這藥吃了。”

  常季禮雖然看不見常千佛手里拿了什么,但憑著他在醫藥上的廣博見識,已經察覺到大事不妙,臉色遽變,大叫道:“別吃!你別信他的話”

  穆典可已將藥丸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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