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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無敵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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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典可一劍斬斷了白虹,一劍直去,取穆滄平心窩。

  所用皆平簡劍式,無多花俏。

  這是繼絳湖比武后一年多來,她苦心領悟出來的。

  穆家劍難,第一難在于劍式之繁奧精深,如茫茫大霧中尋一登山小徑;第二難在于窺奧之后,將眾多劍式融合貫連,發揮出數倍于單式劍招的威力。好比滿山都是斷頭路,亂跑亂撞始終只能在山腰打轉,只有打通道路之間的關節,才能繼續往上走。

  青山祖宅的大多數人,包括已經躋身名劍第五的穆子建,都仍在這第二重難關前苦苦徘徊。有的攀得高,有的攀得低,但毋庸置疑,都沒有登頂。

  第三難就是摒棄之前習得的技巧,從圓融退回到最初的滯澀,相當于放棄現成的路不走,開山鑿石,自己開墾一條路來。過程艱難,卻是上山最快,也最合心意的。

  也是她此時正在做的。

  最后一難,便是像穆滄平那樣,忘記所有的劍法技巧,全憑心意出劍。他不需要路,腳落在哪里,哪里就是路。是故高山萬仞,無距無阻,隨心而至。

  是她尚未達到,正在為之努力的。

  劍自然是刺空了。

  她以簡單招式攻,穆滄平便以簡單招式防。

  任憑穆典可刺來的角度如何刁鉆,是快是慢,穆滄平統統一劍化之。好比春日踱步柳林中,時不時抬手撥開那些惱人的柳絮,極隨意。

  穆子焱終于明白了穆典可的那句話——“我若關起門來練劍,這輩子都沒有希望贏過他。”——當他在為自己前進了五十步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對手已經不聲不響地邁出了一百步。

  穆子焱心中實堵。

  年輕一代的習刀者中,他已然是翹楚。但若想戰勝穆滄平,恐怕只能仗著年齡的優勢,慢慢熬死他了。

  他轉身一刀劈了岸上一棵合抱粗的老榆樹,罵了一聲娘,心中郁氣方才紓解了些——實在見不得那老家伙回回鼻孔示人的樣子!

  金采墨也來了,應穆典可之邀。

  她穿著還在娘家做少女時常穿的水墨裙衫,站在水岸一塊嶙峋瘦石旁,臉色白如雪。

  嫁入書香之家的她這些年疏荒練刀,武功已退步到不堪示人的地步。若將穆典可換成她,早在穆滄平出第一劍時,她就已經死了。

  河心的打斗并不激烈,沒有船翻水涌,也沒有火花四濺。

  無論穆滄平,還是穆典可,出招都并不華麗,而是回歸到一種最原始質樸的形態,平平出,平平回。

  卻快,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楚劍在何處。

  百招不過須臾間。穆滄平忽然后退一步,手中數把長劍虛影合攏來,重新斂成有形質的寒光鐵劍,驚虹游電一般飆射而出。

  穆子建心中一凜——“虹貫日”!

  這可是穆家劍夏卷中的極烈殺招。

  隨后他發現劍的走勢不對勁,或是“金烏墮,一丈霞”…似乎還是不對!

  不容他想更多,他的衣袍便向對岸揚了起來,幾乎帶動他跌進穎水里。身后呼啦一片聲響,是樹葉離枝的聲音。

  炎夏時節,卻是凜冬氣象。岸邊槐柳紛紛脫葉,葉似狂蝶,向著河心穆典可所在的位置蜂涌。

  穆典可卻已不在原位了。

  穆滄平這一劍不是“虹貫日”,也不是“金烏墮”——前半式“虹貫日”,后半式“金烏墮”,劍意卻是“卷落梅”。

  殺招在背后。

  進則生,退則死。

  所以她向前進了一步,手腕疾速轉,挑開穆滄平當胸刺來的一劍,暴起斬下。

  “鏘——”兩劍相撞,她被震得雙臂一跳,然穆滄平的劍并沒有被斬斷。

  以玄同之利,加之她精心選取易斷位置,灌注全身內力奮力一斬,竟不能將那把寒酸的破劍斬斷。

  穆典可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可見穆滄平這個人多虛偽:明明斂有巨額財富,偏每每麻衣布鞋出行。明明手握一把稀世利器,卻將其偽裝得像一塊從大街上撿來的破爛鐵!

  當然,當此時,她也沒有心思去想穆滄平的虛偽。與高手近身過招,一擊不成,下一刻便極有可能遭到反殺。

  她腦中如有一輛高速奔行的馬車,數個車轱轆飛速運轉。

  一面緊盯住穆滄平的手臂與五指,揣摩他的下一步動作,一面沉肩卸力,改斬為抹,劍刃“刷”地從穆滄平手中長劍上游過,釋去方才一斬不成而反跳產生的巨大的無法控制的力量。

  同時抬腳朝穆滄平下盤踢去,一連數腳,或撞或勾或纏,變化極快。

  這無影腿她是跟凌涪學的。

  至于這些難纏的招式,卻是在合生堂幫常紀海拔草時悟出來的:野草頑強,扎根堅深,若以蠻力拔除,習武人當然也不懼。但若施以巧勁,東南西北各向俱拽拉幾下,松動根壤,拔起來就要輕省多了。

  這個法子雖然不能下倒穆滄平,卻足以讓他分心。

  穆典可得以順利化去劣勢,劍鋒一轉,格住穆滄平追來一劍。再一轉,兩把同樣銷鐵如泥的寶劍幾呈平行之態抵在了一起。

  穆子建這時也看出穆滄平那一劍真正隱藏的劍意了。

  “我死了。”他說道。

  此時他身后的一排槐柳樹幾乎盡禿,蜂涌的樹葉在穎水上方盤旋,而水面波平如鏡,無一絲紋痕。一動一靜,顯出極度的詭異來。

  忽然滿空的樹葉一滯,下一瞬間幾乎同時消失。是被無形卻尖利的劍氣切成了絲,碎成了粉,化成一蓬綠霧吹散在了風里。

  常懷璇坐在船艙里,是離兩人打斗最近的位置,至此方才說了一句“好詭異的劍法!”

  她其實一開始并不明白穆典可為何要冒著被穆滄平一劍穿心的危險不退反進,現在終于明白。

  穆滄平此人實在過于可怕,竟能夠做到將劍式和劍意完全剝離,隨心所欲地組合打出,讓人分辨不清他究竟使出的是什么招式。

  這簡直是無敵之境。

  縱然穆典可出手夠快,擋得住他劍招的迅與疾,也難保證回回都能識破他的障眼法。

  她竟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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