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一行回到洛陽時,黎安安也終于在黎亭一封接一封飛鴿急書的催促下,帶著一對雙生兒子來到了常家堡。
正如常奇所言,昔日翩翩倜儻的公子一手抱一個嬰孩,是無論如何也瀟灑起來了。
尤其兩個孩子還扯著嘹亮的嗓門,比賽似的你一聲來我一聲,彼此呼應大哭。
襯得眼窩深青的父親萬分憔悴。
“自作孽,不可活呀。”黎笑笑搖頭感慨道。
據黎安安說,他也不知道孩子的母親姓甚名誰,是何方人氏。當時他參加完常千佛的婚禮,一路悠游回姑蘇。途徑揚州時盤纏用盡,去賭場掙點路資,遇見了一個高手。是個長相美艷,性情爽利的年輕女子。
兩人棋逢對手,一個翩翩公子,一個俏麗佳人,彼此看對了眼,下了賭桌便睡到了一起。
只是第二天一早,當他睜開眼,那女子已不告而別了。
他雖有些失落,也不是看不開的人,向賭場的人詢問無果后,便將此事拋到了腦后。還優哉游哉地折去錢塘看了八月十五的江潮才回姑蘇。
哪曾想自己會在十個月后收到兩個白胖胖的小子。
“我過后想,那女子作風大膽,也…咳——不生澀,且穿著華貴,出手闊綽,應是哪個豪門大家的媳婦。”黎安安說道,“倒可以請二老放心,絕無壞人清白,始亂終棄之事。要娶…也是能娶的,可是我找不著人啊,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常奇笑得滿地打滾,“沒有始亂終棄,沒有沒有…哈哈——你是被拋棄的那個嘛!”
黎笑笑抬手撫額頭:這還能放心?
照黎安安說的,他是讓一個不知名的有夫之婦生了他的孩子,比起壞未嫁女子的清白…真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一些。
“孩子我會好好養大的。”黎安安保證似的說。當然這卑微又誠懇的態度不是沖黎笑笑,是向遠在五千里外氣急敗壞的老母親。
雖然他也挺委屈的,但認錯態度一定要好。親娘是知書守禮之人,一個處理不慎,怕日后連母子都沒得做。
“你這不是廢話?!”黎笑笑翻了個白眼,“你自己的兒子,你不養誰養?”
黎安安哀嘆一聲,抬手拄額頭,眼皮一耷困意就犯上來了。
與常千佛當爹當得有滋有味不一樣,他簡直每天都在水深火熱中:要想盡辦法讓兒子吃飽不說,還被這倆混小子鬧得整宿睡不好覺,不是老大溺了就是老二拉了,哄完孩子還得洗尿布…他還年輕啊,本該賞花對月揮霍春光。
怎就一失足,把自己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爹?
看黎安安實在可憐,穆典可讓人將黎弘黎景兩兄弟抱去了梧院,先替他喂養著,再慢慢尋找合適的乳母。
梧院里又添了兩張搖床。
風和日麗天,三張小床往院里一擺,幾小兒咿咿呀呀說不停,好像能聽懂彼此說話一樣,“聊”得可是歡實。
黎安安感激涕零,連“結草銜環,報答嫂子”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路上這一個月過得是有多辛酸。
常千佛本來覺得兒子的出生分去了自己大半寵,很有些不如意,看看黎安安的境遇就知足了。
容翊不愧是官至左相的老政客,雖然遭著劉顓的忌憚,還要同他新近扶持的兩大士族——瑯琊王家,穎水北溫家對抗斡旋,但到底讓他把水利工事推動起來了。
常家堡答應了的治水銀兩不會少,卻也不愿意出這個風頭,去犯皇家的忌諱。要讓一筆筆數目驚人的錢財悄無聲息地流進度支帳四曹的庫房,帳面如何做,就很有些講究了。
趙如是委實騰不出空來給穆典可授課。穆典可正好得了清閑,專心練劍,好應對五月十八與穆滄平的比武。
五分練,五分悟。
待有一天,她能達到穆滄平那種人劍合一之境,再也不用去苦練招式的時候,離打敗他就不遠了。
這一回,兩人對決的地點不選在洛陽,卻在穎水。
是穆典可要求的。而穆滄平在這種事情上面一向好說話,問也不問因由便答應了。
倒是穆子焱得知消息后,跑來把穆典可臭罵了一頓,嫌她沒事找事,剛生完孩子就瞎折騰。
穆典可沒像往常那樣對兄長撒嬌賣癡,認真說道,“三哥,我若關起門來練劍,這輩子都沒有希望贏過他。”
她是劍道天才不假,可她的天賦是穆滄平給的。
她與穆滄平有三十歲的年齡差,比他少練劍至少三十年。
穆滄平幾十年如一日,從無懈怠,比她更努力。
她唯一的優勢就是:穆滄平想讓她成為下一個“天下第一劍”。只要她表現得足夠優秀,穆滄平就不會舍得殺她。非但不會殺她,還會竭盡所能地幫助她成長,不吝以所有的經驗相傳授。
而她,也不必因此就對他有什么愧疚——各取所需罷了。
穆子焱說不過穆典可,氣哼哼走了。
在他看來,報仇是男人們的事情。金家的仇自有金雁塵去報,金憐音的死,包括居林苑那場害得穆典可顛沛流離十數年的大火,也該由他去跟穆滄平去清算,實在輪不上穆典可一個婦道人家插手。
可自己妹子就是這么個犟脾氣,他有什么辦法?
五月繁花盡,穎水河岸的古樹濃蔭下系著長短舟。
岸上人寥寥。
江湖中人對于這場注定要驚天動地的論劍一無所知,前來觀戰的只有常穆兩家人,以及頭一天晚上才得知父兄和妹妹都來了潁川的穆月庭夫婦。
此時穆月庭已懷有身孕。
恐劍氣傷到妻兒,溫珩早早命人踩好點,將馬車停駐在五里地外一處有大石可供避擋的土坡上,從遠觀望。猜測兩人打起來后得滿河處跑,又沿河布置了數十腳力健的仆從,來回奔跑報訊。
非他要如此鋪排,實是穆月庭自昨日得訊便焦慮難安。對于阻攔此戰他無能為力,只能設法讓妻子盡可能快地獲知戰況,免她胡思亂想。
作為古時四瀆八流之一的穎水,是淮水最大的支流,全長一千多里,自西而東,貫分穎川為南北。
河面最寬的地方達六十丈。
五月少雨,河面波平。
穆典可穿肅殺青衣,手持玄同,與同樣青衣古劍的穆滄平遙遙相視,足踩輕舟,對向而行。
遠遠望去,只如山水畫卷中兩個墨點。
墨點在不停地交換位置。相錯之際,目動,意動,腕動,惟劍不動。
——兩人俱找不到恰當的出手時機。
“你媳婦厲害了。”黎安安咬了口梨,同身畔的常千佛說道,“她竟能讓‘天下第一劍’拔不出劍來。嘖,換了別個誰敢想啊。”
他如今已在常家堡安定下來,諸事理順,早將初至洛陽時的狼狽模樣拋了。一身紫紅底霜花長衫,其色也艷麗,其狀也招搖,偏艷而不俗,愈襯得公子面白如玉,倜儻風流。便是腿上躺個呼呼大睡的娃,臂彎里還抱了一個,也不影響他此刻一派愜意松閑。
“你最好躲遠點。”常千佛凝目盯著河中央,道,“打起來,傷著你兒子我可不管。”
“不怕不怕,這不是還有你嗎。”黎安安半分不憂心。
然后,劍氣起,一道飛芒如白虹,徑從穎水中央逾二十丈架到了河對岸。
——終是穆滄平搶占了先機。
隨后穆典可出手。沉沉古劍,其貌不揚,落下卻是勢能驚人:一劍斬,白虹斷。
黎安安臉色變了,“我還是躲躲吧。”他同常千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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