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只離開了一小會。
幾個小豆丁在路邊打雪仗,一不小心就有一個栽在石板上,磕破了頭。問清是哪家的孩子以后,她抱著匆匆送了回去。
回來時,居彥就不在常懷瑜懷里了。
相比起常懷瑜的衣亂發散,神情驚慌,對面女子雖也披頭散發,卻鎮靜得多——分明是不該這么靜的。
這種反常的神情和態度讓人感覺到一股從頭到腳的寒意。
附近的護衛該是都趕了過來,將兩人團團圍在中央,卻誰也不敢動。
穆典可也不敢動。
居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像是無數把尖刀扎在她心上,她想把這些刀尖都扎還到那個白衣瘋癲的女人身上。
一個被鐵護衛制住的老婦人癲狂大喊,試圖躍起,“子嗣!就為子嗣!常家人做盡缺德事,活該斷子絕孫!”
鄭之戶一個手刀砍下去,老婦暈厥跌倒雪泥上。
常懷瑜嘴唇顫抖,開口之時聲音也在抖,“阿璇,先把孩子給三姐。有什么事,你沖我來,沖老爺子來——這是小佛的孩子啊…小佛他當時那么小,你那么喜歡他。”
她的腳往前挪了一寸,常懷璇指縫的銀針隨之往前遞了一寸,刺破嬰兒幼嫩的肌膚,凝一滴殷紅血珠在針尖。
居彥哭聲更響。
常懷瑜幾近崩潰,連連退。
她是大夫,自然看得出同位大夫的妹妹針針都比在死穴上,隨時可將小居彥斃于過來。
“我不過來!我不過來!你先把針收起來。”
常懷璇卻不理,輕輕旋動著手中銀針,催得懷中小居彥的哭聲愈慘,也愈促,幾要換不過氣來。
銀針扎下的位置,有淤紫色的手指印。方才她再多使一分力,這孩子現在就不可能發出聲音了。
她卻笑得無辜,歪頭將懷中小兒的眼耳口鼻打量,“除了鼻子,都不像小佛。”她說道,“我的孩子要是還活著,也該長這么可愛。當初我求你,你怎么說的?小佛的孩子碰不得,那我的——”
她猛一旋身,手中針再進。
居彥喉嚨里一聲哭破,臉漲成了深紅色。
常懷瑜崩潰大哭起來,“阿璇!阿璇!我求你了。你恨我,你殺了我,殺了我不要這樣對孩子!”
常懷璇不理,盯著悄無聲息欺到身后的穆典可,又低頭看看懷中的居彥,針退一分,“你是孩子的母親?”
原來她不認識自己。
穆典可微微一笑,“姨母。”
手指在寬大的衣袖下掐著掌心,已掐破,用中衣的布料裹著,不讓血滴出來。語氣頗帶玩味,“你沒瘋?”
警覺至此,還能看人樣貌辨身份,這樣子的頭腦若算是瘋子,全天下就沒有幾個清醒人了。
常懷璇狐疑地打量著穆典可,隨后笑了笑。
笑,卻神情戚戚的,直是瘆人,“瘋沒瘋有什么不一樣嗎?都嫌我丟人,希望我一直瘋下去,別出來見人…聽說他最愛這個重孫子了,他殺我兒子,我殺他孫子,這樣算不算扯平了?”
“不劃算。”穆典可搖頭,“他都八十歲了,還有幾年可活?你還年輕,從前今后受折磨的日子都長著呢。”
常懷璇愣了一下,繼續笑,“現在的小姑娘都這么會騙人了嗎?還說你不是他母親,是想哄住我,找機會下手吧——身手可真不賴。”
小居彥的哭聲仍在繼續,像石磨碾子一樣,沉重地碾著年輕母親的心,血淋淋。
可是穆典可不能亂。
這個瘋女人不僅擁有強大高超的武藝,邏輯也縝密。
“你愛怎么想都好。”穆典可也笑了笑,“不過你確實說對了,我要活的——針往后挪一挪。否則這孩子死了,我跟你就沒什么好談的了,你就等著我那好妹妹送你上西天。”
“我跟你有什么好談的?”
“可談的多了。”穆典可道,“你知道他是常紀海最愛的重孫子,出來前想必都打聽清楚了。就該知道,他的母親穆四有個姐姐,嫁去了穎水南溫家。”
常懷璇手指顫了顫。
一半確因心緒不平,一半是存了試探意。
穆典可站定沒動,目中甚至不起波瀾。
常懷璇仍疑,卻已傾向于信她了,將扎進居彥脖子的三根銀針抽了出來,問,“你就那個姐姐?”
穆典可笑,“何妨看看我的臉。”
常懷璇的目光在穆典可和居彥的臉上來回逡巡了幾遍,確實相像。
木香和她說,常居彥的生母穆四是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只因與其姐穆月庭長得有幾分像,才被常千佛當作替代品娶了回來。
穆四嫉恨自己的姐姐,設計在穆月庭出嫁的途中,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受玷污,也讓穆月庭的夫家——穎水南溫家丟盡了顏面。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姨母和外甥長得相像,且毫不在意妹妹孩子的死活。
“殺了這個孩子,你也活不了。”穆典可說道,“不如這樣,我助你逃出去,你把這孩子借我一用。等我用完了再還給你。到時你要殺要剮,要怎么折磨他都隨你的便。”
“你要拿這孩子做什么用?”常懷璇警惕問。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穆典可一臉不屑與之談的傲慢,目光從常懷瑜身上掃過,與她的眼神短暫一接,謔笑道,“你別瞪我,怪只怪你侄媳婦不厚道,誰叫她不讓我好過呢。”
她其實并不知道常懷璇從別處得來的假消息是有利自己的。
不過因為頂著一張與居彥相似的臉,她不得不借用穆月庭的身份,才能暫時蒙混一二,讓常懷璇聽她說下去。
——也是得益于穆月庭溫家主母的身份。
“雪下盡就是春天了。”她抬頭悠然望山,“高山雪化,正是尋景好時節。”
常懷璇不知她在說什么,只當是她故弄玄虛,遂沒作理會。
常懷瑜卻在隨后一個靈犀閃中明白了:高山宜雪,近山宜春。
穆典可這是在暗示她,接下來將有所動作,要她伺機靠近常懷璇。
“想好了嗎?”穆典可負手,不急不慢地看常懷璇,“你應當還聽說了,我的夫君是穎水南溫家的家主——不管多離譜的要求,你都可以提,包括讓你進溫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