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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白頭行

  婚禮者,昏禮。

  正式行禮是在黃昏時分。

  但準備是從卯時就開始的。天不亮,丹楓院內便人來人往忙活上了。

  因為待嫁緊張的心情,穆典可昨日一整夜都沒怎么睡好,總是淺眠一陣就醒,看看天色還早,才又接著睡。

  然后就被院里人聲吵醒,惺忪著一雙眼,讓穆月庭塞去凈房,花露沐浴后,涂了滿身的香粉香膏才算了。

  這才剛開始。

  活計精細又好口彩的婆子張了麻線,替她開臉絞面。

  好幾個喜娘圍著她,手法嫻熟地絞干頭發。

  庾依親自執金篦為穆典可梳頭,黃燦燦地梳齒吃進濃黑烏發里,長梳到底。

  庾依笑著唱: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頭,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頭,比翼共雙飛;

  穆典可在“多子多壽”的唱詞中暈紅了雙頰,兩排長直睫毛跌下,投陰影于眼底如落云翳。

  廖十七都看呆了。

  “小四,你可真的是太美了,難怪常公子不要命了也要娶到你。”

  庾依很喜歡自己這位性情爽直的新嫂子,笑道,“今兒是喜慶日子,二嫂可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廖十七嘻嘻笑。

  雖然還不習慣庾依這么稱呼她,但心里甜滋滋地很受用呢。

  苦菜花抱了一大盒子脂粉首飾進門——當然是梅隴雪抱的,不以為然道,“等上完妝才美呢,我保管不止常公子拼了命地要娶她,你都想娶她。”

  廖十七馬上接道:“我有小藍了。”

  眾人都笑了。

  苦菜花把盛裝脂粉的匣子攤開,一格格地叫人眼花繚亂,在場諸人也都是見過世面的,卻也不能將這些個膏脂粉彩都認齊了。

  “你們就等著吧。”苦菜花信心滿滿的說道。

  有道是“術業有專攻”。

  苦菜花在習武這一項上,是坐上馬車也追不上梅隴雪了;但論起在穿衣裝扮的上造詣,在場所有人加起來恐怕也不如她一個。

  穆典可氣質冷清,不適宜濃妝。

  一群人圍在銅鏡邊上,看苦菜花兩手交替用,麻利地換各色壓根瞧不出有何分別的小刷子輪番上陣,在密麻擺開的粉塊上上戳戳點點,往穆典可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脂粉用去不少,呈現出來的妝容居然清淡。

  宛如天然。

  人還是那個人,眉眼鼻唇俱同從前一樣,不覺有改。

  但分明又哪里都不一樣了。

  眉眼深遠是穆典可的優勢,經苦菜花黛筆勾勒,愈發彰顯,云煙縹繚間如有仙氣,如天上仙,不似人間姝。

  原本冷白的膚色經修飾,泛起絲緞般滑膩的柔光,掩去清冷。又有胭脂淡痕,勾出來幾分媚麗,既襯如雪肌膚,又添女子嬌柔。

  廖十七這時也改了口,“小四你嫁給我吧,我不要小藍了。”

  穆典可望著鏡中麗色傾城的美人兒,也是恍惚。

  她要…嫁給千佛了!

  要戴鳳冠,盤發也有講究。梳篦挑起滑青絲一束又一束,在喜娘靈巧的手指間纏繞,

  堆成烏云髻,又點珠翠。

  所有這些停當后,就只剩下最難的一項——穿嫁衣。

  這件事本是不該難的,奈何準備嫁衣的人是常懷壁。

  常懷壁愛侄兒如命,自然愛屋及烏地對穆典可的這天穿什么格外上心。

  鄭家成衣鋪子的裁縫匠和繡娘花了兩年時間,日夜趕工,量身打造出一全套冬日穿的嫁衣,光吃進喜服里的金銀繡就足有八斤重。

  更不提衣服上綴滿的不知幾多數的翡翠和南珠。

  一味求奢容易顯俗,這顯然不是揚州織造家的格局。

  除了昂貴,那衣服裁剪也精,式樣也新。

  光看常懷壁特意從揚州帶了兩個喜娘來服侍她穿衣,就知道這套嫁衣穿戴起來有多復雜了。

  穆典可起初還矜持,堅持自己穿了最里一層后,就放棄了。

  由著兩位喜娘將自個陀螺般地撥來轉去,一層又一層,一繩又一結,把紅光灼目絲繡繚眼的紅綢布繞她翻穿疊纏,最后總算是齊整整地掛上身了。

  曲裾深邊,刺繡精絕,南珠生輝。傾城傾國。

  連唐寧這個慣常冷淡,沒什么好話的人都說了一句,“不愧是織造家的手筆。”

  穆典可這會子已經有氣無力了,趴在梳妝臺上嚷著要睡覺。

  梅隴雪和小葉兩個來回跑,把打聽來的消息來報。

  ——喜船靠岸了!

  ——迎親隊伍出發了!

  ——新郎官走到在元街了!

  庾依掩嘴笑:常穆兩家離得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這新郎官怕不是插翅飛過來的吧?

  梅隴雪就說了,不是飛的,但和飛的也沒兩樣。

  八位男伴,個個騎汗血寶馬;八個轎夫,個個踏雪無痕,輕功好手。

  說著話,小葉又沖回來了。說迎親的花轎已經到門口了,穆滄平正領著穆子建、穆子衿、穆子焱三兄弟出門去迎接。

  男伴們什么來頭也都打聽清楚了——常州林家的公子,揚州鄭家的公子,大梁陸家的公子,南山派俠士韓一洛,黎安安和莫倉倉兩位當家之子。

  還來了一位官家公子,據說是建康方家的子弟,叫方湛的。“方家男兒容家女”,那可真是名不虛傳。

  “大家都說,幸虧三位公子顏色好,不然姑娘您今兒頭一遭過門,氣勢就被壓下去了。”小葉拍拍胸口慶幸地說。

  穆典可正聽得起勁,手上糕點就讓庾依奪去了。

  “哎呀來不及了,一會新郎官就要到堂上了。”

  一群人涌上來,理裙褶的理裙褶,壓鬢發的壓鬢發,苦菜花滿臉嫌棄地擦去穆典可唇角的米渣,與她補妝添口脂。

  一通折騰,送去堂上。

  就聽見有人門外喊:“新郎官到了!”

  常千佛在穆家父子的陪同下大踏步走來,一身大紅色喜袍光鮮耀眼,臉膛黑紅,不掩俊朗。

  最奪目還是飛揚神采,直令人從頭到腳煥發明光,如中天之日。

  三位舅哥本顏色勝他,意外讓他眉宇間朗朗笑壓黯淡,竟成陪襯。

  穆典可只拜了金憐音。

  常千佛卻是對著金憐音的靈牌拜完后,又對穆滄平行了大禮——如常紀海所說,是為答謝生恩。

  穆月庭將四方喜帕蓋在穆典可頭上。

  常千佛直如釘的視線便隔阻斷,忍著內心的狂顫與悸動,仍要表現得一派平穩,牽著穆典可的手,步態雍容地出大堂,下高階。

  感到掌心細嫩的指尖也在微微顫抖。

  從不曾忍得這般辛苦。

  ——今日的穆典可實在是太美了!

  美到一羽不能加;美到一個呼吸,一個轉眸,都令他神魂為之奪。

  偏偏放肆不得——新娘子尚未出娘家門就被掀了蓋頭,那可是要鬧笑話的。

  “可可——”他用只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輕喚。

  穆典可也低聲回應他:“千佛。”

  無需更多的言語,心意通的人自會懂得那蘊于一喚一答里的深情。

  無非:你終于嫁了我!我終于成為你的妻!

  朔風卷微雪,細細落上郎君鬢發,同伊人雙肩。

  這樣手挽手走下去,仿佛就走到了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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